李大成说:“乐一乐?你们这是缺少思想觉悟!”
李大成说话永远一套一套的,章望生听过许多次,月槐树的社员们也听过不知多少次,大伙都会背了。
他要赶说书队走,说是新社会了,他们这些人说来说去就爱讲上不了台面的那一套,这是思想堕落,会教坏社员,公社怎么能管这种人吃喝?一群瞎子,不劳动,靠一张张嘴就想吃饭,简直伤天害理。
说书队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他们劳动的,在老家过了农忙出发,一路默默念叨着山神保佑河神保佑,才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说到底,还是为了口吃的,人活着,就这么点儿事。
李大成越骂越有劲,没一个社员吭声,大伙儿都起了身拍屁股上的土,那样一些灰尘飞舞,月亮都跟着不那么皎洁。
章望生觉得李豁子脸上难为的很,月亮照在他一条条皱纹上,那么深,那么重,他是领队,要是不能带点干粮上路太对不起队员了,也对不起日日夜夜走的每一步路。
李豁子看不见月亮,看不见社员,只能听见李大成的声音。
最后,是马老六出来说:“人大老远来一趟不易,再说,毕竟眼睛瞧不着东西学习肯定有困难,慢慢接受教育嘛,是不是大成?”
李大成最烦马老六仗着资格老指点这指点那的,都是贫农,他觉得马老六可没他觉悟高,只爱当老好人和稀泥。
两人在那争论起来,南北打心眼里讨厌李大成这个人,她觉得他真坏啊,他一来,说书队就不唱了,她从章望生身上下来要回家。
章望生背起她,回头瞅了眼月亮地里的说书人,心里很替他们忧愁,他们往后到哪里去?有饭吃吗?夜里住哪儿?
这世上的事可太复杂了,不是他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能解决什么的。
李豁子的眼,在月亮下头黝黝的黑,像兔子洞,章望生瞧着那样一双眼,觉得眼前也黝黝的黑,南北催着快走,他沉默地背着一个小娃娃,往家去了。
南北本来叽叽喳喳的,很快没了声,她困,嘴巴张着淌了章望生一后背口水,黏糊糊的。
章望潮两口子正在篱笆院子里忙着绑茄子棵,趁月亮光好干活。
这是片自留地,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就在房前屋后,凤芝每天干完队里的活,剩下所有心思都在这片自留地上。
章望潮下了学会帮忙,他手巧,给豆角扎架,大葱培土,西瓜压秧,什么都做的比别人规整漂亮。
凤芝手也巧,她就是补补丁都能补出个花来,大姑娘小媳妇们喜欢找她帮点小忙,免个裤脚,做个书包,那走线比缝纫机都整齐。
“望生,回来这么早?”
凤芝见他驮着南北回来了,努努嘴儿,“南北睡了?”
章望生把李大成去的事一说,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凤芝摆摆手:“望生,你把南北放床上去,过来看看西瓜,咱们的西瓜这就能吃了。”
南北听见嫂子的声音,平时睡的像死猪,这会可灵醒,揉着眼忙不迭就要下来看瓜。
这西瓜她天天都得看,从顶着花苞苞,她就开始幻想啃西瓜的那个滋味,她没吃过,听嫂子说西瓜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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