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是寒门出身,不怕吃苦,也不怕痛,甚至不怕死。
但信念里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东西,已全然崩塌了。
忍辱负重寒窗十数载,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才进得这上京都城,却一步踏错步步错,入绝境,至死路。
没必要,没必要再死撑了。
严况闻言,似乎也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只侧身微微阖眸道:“枫州通判程如一,你伪造谶言,污蔑贵妃清誉,此罪可认?”
程如一连连点头,牙齿打着颤。
虽不想再多说半句话,却又怕怠慢了这阎王恶鬼,再遭折磨,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对……‘天降祸水,杜女窃国’。
是我,我亲手将这八个字刻上石碑,埋在河边,又鼓动工匠村民去挖的……”
严况板着脸像是毫不意外,他向左方负手踱步,屈指将壁上歪斜的刑具摆正,冷声又道:“你还结党营私,构陷丞相。”
程如一垂眸,吸了口气道:“我认……罪人程如一,伙同御史中丞袁善其,伪造证据,构陷丞相韩绍真贪污军饷三十万两……污蔑贵妃一事也是他授意,小的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严况眸底光影似乎微微一动,却又像是刑室火烛投映的光影。
他顿了顿,随即仍是一字一句板着脸道:“你悔婚不娶买凶杀人,此罪可认?”
只要能痛快上路,什么罪不能认?程如一闻半垂的长睫抖了抖,犹豫一瞬即逝,继而果断道:“认……蒙杜侍郎青眼,许配爱女,然罪人趋炎附势,欲另攀娶御史袁善其嫡女,悔婚买凶杀人,害了杜家女儿一条性命……”
几段话已快耗尽程如一所有力气,他阖眸垂头,心中已别无所求,只想得片刻喘息。
严况扫了那刑架上的身影一眼,不由嗤笑道:“如此说来,你才是那祸水。”
说罢,严况回身来打量着他侧脸,骤然抽出腰间匕首,掌中刀鞘一推一顶,自下颔挑起程如一那张惨白的脸。
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程如一肩膀发颤,他受惊之下眼神闪躲,眼底眸光扑闪着,却叫严况心中感叹。
他不得不承认,程如一这副藏着黑心肠的皮囊倒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那是种雌雄莫辨的美,人明明已经狼狈不堪,呼吸眨眼间却仍渗着一股文人墨客的出尘雅韵,眼角眉梢又带着山灵海妖般的魅惑动人。
严况心中赞叹嘴上却冷言冷语道:“难怪杜袁两家女儿皆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一个为你闹到御前,一个为你丢了性命。”
程如一并不反驳,有气无力道:“多谢……所以,严大人什么时候能赏罪人个痛快的?”
夹杂在程如一发丝间的水珠冰碴,滴滴滚落在严况持刀的手背上。
严况见状抽刀甩手,任由对方脖颈一歪,侧身负手再道——
“状元郎记性不好。
不过半刻而已,就忘了方才这顿鞭子是为着哪桩才挨的了。”
程如一闻言心头猛地紧缩,他咬牙皱眉不住发抖,稍稍抬眼,却发觉严况骤然近身低首,原本的罗刹玉面此刻竟显得格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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