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莲和他的距离遥远得,遥远得比山东到上海的距离还要远;若莲这个人,虽然他不时可以见到,但却比一个梦更不真实。
他甚至不敢在白天想起她,只有在一个个晚上,四周无人,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想起来。
但是,每一次的回想都是恍惚的——事实上,他每一次见若莲他都是恍惚的,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维持表面上的镇静。
而想起她的感觉,却宁静美好,就象少年时的夏夜,在打谷场上露宿,睡到半夜忽然醒来,仰头看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在那半梦半醒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个刹那就是那轮满月。
说不出它有什么好,可就是觉得舒服,它的光芒静静地照到心里去了。
刘勇自小就没有读过什么书,诗词歌赋什么都不明白,他这双手也从来没有一天握过笔,少年时握锄头,来了上海扛货,再后来过手的是钱和米。
他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形容或者描述他的感觉,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情绪,尽管在实务上他通透清醒甚至是聪明绝顶的,可是在这方面,他的懵懂,与一个孩童无异。
他只是本能地将这种感情或者说感觉藏起。
他知道,如果他露出一点端倪,便不能再在此间呆下去。
他藏得那么严实,没有一个人有一丝察觉。
除了——除了二妮。
老王家的二妮,在刘勇和若莲的米店开起来以后就一直来帮手。
刘勇的本意是让若莲指定一个可靠的人作账房,但若莲让他看着办。
他认识的可靠的人就只有二妮,且,当时二妮已经在店里帮手一段时间了。
于是,顺理成章,二妮管账,他管店。
这样一日一日相处下来,终于有一天,老王找他喝酒,饭间,二妮的娘似乎是闲闲提起:“二妮已经二十了,大兄弟你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刘勇当时酒已半酣,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到:“嗯,我倒没注意到侄女已经该寻人家了,有合适的一定给留心。”
这事后来老王家并没有再提,但是,二妮的少女心事又岂是这样一个半明半暗的拒绝可以打消的?她以东北女子特有的痴情和豪爽,倾尽全力靠近刘勇。
可每一次,刘勇总是不动声色,连消带打,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和视线。
“刘大哥,你心里有人。”
终于有一天,二妮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虽然自那次以后,刘勇总是自觉地把二妮划作晚辈,可二妮从来就没有认过这个帐。
刘勇心里咯噔一下,但仍然想象一贯的那样,含糊过去,抬头,却看见了二妮一双明亮的,洞察一切的眼睛。
于是,不语,默认。
“那个人可能和你结婚生子吗?”
二妮说,“应该不会吧。”
她涨红了一张脸,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刘大哥,俺不在乎你心里有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俺可以给你烧饭洗衣,可以给你……养娃。
俺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刘勇沉默。
是,他知道,二妮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心里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和他结婚生子,永远不可能为他缝一件衣裳,当他累了病了,他只有一个人。
当他老了死了,连个送终的后代也不会有。
而二妮会对他好的,只要他点头,他马上就可以拥有俗世能得到的温暖陪伴,会有一个他曾经羡慕不已的,老王那样的家。
这样的一个家,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比任何堡垒都要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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