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局出来,已是五点光景,天际抹上了几层彩霞,晚风略闷,仿佛是要下雨,顾北铮坐在回督军府的汽车里,直往车窗外瞧。
不远处重重的房屋与街景间,游行呐喊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越是扰人心,越是听得分明。
顾北铮一时出神,耳边又浮响起沈涵初那晚的话:
“政府的威信从不仅只是严刑峻法,游行集会也是民国约法赋予我国民的权利,若国民行使自由之权时被严惩,那我民国约法皇皇巨著,又岂不成了一纸空文,到时宁州政府也好,督军也罢,才是真的失了威权与威信……”
“民国约法之精神,是多少先烈用命换来的,约法里的一条一章,又是多少届议员们的呕心沥血之作,听闻督军的大哥,乃是参议院的副议长,这个道理,想必您比我明白……”
她的话经过几日的酵,比初听时更有力。
他甚至想起在那日公署大楼前她那个鄙夷的眼神,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忽然涌上心头。
她是厌恶他的吧,一定是的。
顾北铮的心底波澜起伏,良久不能平静。
这样的女人,的确不是他该喜欢的,可偏偏因缘际会,她一次次闯进他的生命里,搅动着他的一池春风,令他无法忘怀。
夜里,顾北铮拨通了与丰平顾宅的专线。
接电话的是顾骅龙的秘书,一听是顾北铮的声音,忙道:“是小少爷呀……找大少爷?好,您稍等。”
顾北铮举着话机,只听话机里的另一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便是他哥哥一贯和缓的声调:“喂,北铮吗?”
顾北铮略一沉吟,道:“是我,哥哥?”
“有什么事吗?”
顾北铮一愣。
他打这个电话,几乎是下意识的,从警局回来后,心里实在是堵的慌,然此时此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骅龙听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却是瓮声一笑,道:“怎么,碰钉子了吗?处理一省的政务比治理三军难吧。”
顾北铮闻言哭笑不得,道:“哥哥,你就这么盼着我碰钉子吗?”
“可不是么,你呀,就是太不可一世,非要被挫挫锐气才好。”
兄弟间玩笑性质的嘲弄倒给了顾北铮一种踏实的温暖,他握着话筒,目光放空地望向远处,似回到年前的冬日,一家人坐在餐桌上,说话吃饭的场景。
顾骅龙仿佛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道:“北铮,你到底怎么了?”
“哥哥……”
顾北铮略微一顿,道,“你能跟我说说民国的约法吗?”
“哦?”
顾骅龙显然又些意外,“你素来尚武,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
“我……不过随便问问。”
顾骅龙似有沉思,缓缓道:“约法——是我民国现阶段的最高律法,正因有约法,我四万万民众,才有选举之权,言论自由之权,刊行集会之权,也才能有如今的参议院;可以说民国之所以为民国,约法之精神最为重要。”
“约法之精神?”
“嗯,其实准确的说应当是宪政精神,只不过如今国民民主意识薄弱,时局又动乱,要推行一步完整成熟的宪法,很有难度,所以才用这约法来过渡。
若如最初的构想,从推翻帝制之后,我民国先是军法治国,再是这约法治国,循序渐进,等时机成熟,最终要实行宪法治国,而宪政,是你大哥的梦想,也是议院里所有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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