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纸脆,如果撞碎了,外头想必能听见动静。
桂娘把心一横,悄悄把反绑的手撑在柱子上,竭力挣起了身,拼了命似的把身子往那窗上撞。
然而她弯腿坐得久了,两条腿灌了铅似的又酸又麻,根本不听使唤,东倒西歪地跄踉了两步,便又沉沉跌在了地上。
那小番子反应快,立时呵了一声,一脚踹翻了她,死死踩住她的肋骨。
银瓶吓了一跳,起先连声叫“桂娘”
,喊了两声,明白过来桂娘的意图,便又立即扯起喉咙,急切切地对窗外大声叫起“大人”
来。
那内官不想她们还有这一手,气得让小番子拖走了桂娘,又随即揪起银瓶的领子,咬牙恨道:“你再鬼哭狼嚎,就是赶着那姓裴的去见阎王!”
银瓶登时抿紧了唇,惊恐地看向了内官,听他又阴恻恻低笑道:“姑娘,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反正是活不成了的,若还有点良心,就不声不响好好待着,到明日老老实实同我们上京。
那姓裴的要是有造化,自此放开手,没准儿还能落一条命。”
银瓶打了个哆嗦,听见自己腔子里的五内轰鸣。
骤然听见自己的死讯,她弯弯的月眼瞪成了杏核的圆,里头渐渐蓄满了水,天色阴,更显得水底清澈。
但也许生死太沉重,让流泪反成为了小事,这清亮的水光就含在她眼中,半日方凝成一滴泪,悄然滑到了腮边。
她犹在怔忡,似乎也感觉到了那滴眼泪,忙低了低头,把它在肩膀上蹭掉了。
那内官起身,掸了掸衣裳就要离开,银瓶如梦初醒,慌忙抬头,仓促跪行了几步,赶着叫了几声“公公”
,小番子一把扯住了她,她却仍拼了命往前挣着身子,哽咽了一声,终于逼出了哭声:“你们从我身上要什么,只管拿去!
但是裴大人、大人他待我恩重如山,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还有桂娘,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她回去,带我走罢——”
窗外雨声已经渐微了,还未到春江升明月的时候,可那天色分明已沉淀成了湿漉漉的深青。
远远的,阜岸旁似乎有两只江山船重新开张了生意,挂起了陆离光怪的花灯,醉烂的彩球;袅袅的一段胡琴被细风拂开了,随着绿水波推过江岸,有歌女在低吟浅唱,银瓶一听便知是整套的《十段锦》。
“俏冤家,生的出类拔萃。
翠衾寒,孤残独自。
自别后朝思暮想。
想冤家何时得遇?遇见冤家如同往,如同往。”
袅袅婷婷的调子,更把银瓶嘶哑的哀求衬得像是荒腔走板。
其实她也有着娇脆的小嗓子,会说一口婉媚的苏州官话,唱南曲,在小甜水巷压倒一众小花娘。
上一回,就是在小甜水巷,她抱着月琴,穿花拂柳地去献唱一支《十段锦》,檀口未启,先遭遇了许多的波折。
好在他来了。
如今他又来了…这回怕是再见不到了。
也好,也好。
反正买了她来,他不仅没享到半点艳福,反被她添了许多祸害。
少了她,他也清静了。
他能寻到这里来,想必已经费了好一番周折,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可银瓶愈发泪流满面。
内官没理会银瓶,横眉咬牙继续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又停步,对着那小番子嘱咐了一句。
小番子领命,把伏在地上痛哭的银瓶拖到了船底没有窗子的密闭舱房,反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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