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最初很涩,说起话来倒好了许多,“宝庆二十四年我爹爹外放扬州,得了升内阁的圣旨回京。
我娘娘正有身孕经不得舟车劳顿,便就近先回了这里。
一直到两叁岁光景才上京城。”
“后来十四岁,我回乡祭祖。
正遇上那一年的大雨,连着几个月江上不能行船,回不去上京,我只得在这里匆忙地做了十五岁生日,行了及笄之礼。”
“我记得。”
裴容廷微笑,“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比从前还要白,白得像浸在水里的年糕——阴白的,想必是长久不见日头。”
婉婉也会心地笑了,她想起了自己鲜花着锦的过去,顿了一顿,方又道:“你看,我长在北京,不会说一句淮南话,也不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我人生重要的时刻,几乎都在这里度过。”
她抬起头,扭过身面对着他,像花蒙在树的阴凉里,眼光闪闪地郑重道:“……所以,今日,也是一样。”
裴容廷心里动了一动。
自从迈入这间祠堂,他便感到了她的别有所图,如果对方也是个极精明的人,他几乎可以确定,但婉婉偏偏是个不很通心术的。
他决定装作一无所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难道今天也是你的生日么,怎会——我哪怕当官丢了印,也绝不会记错你的生辰。”
“容郎!”
她嗔了一声,转回身去继续对着空荡荡的牌位台,双手合十,呢喃着叨念了一回,像是对父母祖宗的祝祷,然后以一种可以让他听到的低语,轻轻道,“爹爹,您在阴间有灵有圣,保佑六殿下出师顺遂,以雪徐氏之沉冤。
只是那个旧盟,令婉不能重践了,因为我、我已选定了一个人……”
她回身,仰起了颈子看向他,斜斜的日头打进这荒芜的堂屋,她乌浓的眼睛是浸在水底的黑曜石,实心的,镇定的,可是裴容廷的眼光却前所未有地震动起来。
“婉婉……”
她收回了身子,“……爹爹曾为了徐家的前途将我许给了六殿下,阴差阳错的,没有做成亲……终究是我们没有缘分罢!
我死了一回,就算嫁了一回……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如今我要为自己做一回主了。”
她两手交握在一起,微笑中有温柔的苦涩,眼泪无声地淌了一脸,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五六岁罢,爹爹曾说‘婉婉,我不希冀她一生能有许多荣华,只望她快乐。
’,您也许是随口说说,但我一直记到现在……五年前,我尚可以逼自己放下裴公子接受爹爹制定的婚姻,可是现在,心如磐石,不能转移了。
无论六殿下以后是否能面南称尊,拨乱反正,我嫁给他,都不会快乐。
爹爹,我已经找到了归宿,裴公子,他是很好的人。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天地长久,我生是他的人,死是——”
“不是的,婉婉。”
日头悠悠照到另一边去了,她完全地笼罩在了他巍峨的影子里。
闻见清冽的气息浮动,再抬头,他竟也跪在了她身侧。
婉婉叫道:“嗳呀,你快起来,地上都是碎渣子!”
她忙伸出手推他,反被他拉住了手。
他的瘦削的手指像玉骨筷子,温凉的,可是手心潮湿。
她不是在病中,不是在撒娇,而是郑重地对着父母起誓——她爱他……天长地久的时候!
“婉婉,你永远是徐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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