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陶碗和一双竹筷递了过去,碗中是麦饭,还有些温热:
“阿父何必自扰。
你看,今日这日头白了些,张目可以视之,所以能见着里头的黑点。
也许,这黑点是一直有的,只是这日方见着了。
若是明日再看,红轮赤日之中,这黑色或许又消失无踪了。
总归是自然现象,不一定都是上天警示的灾异之兆。”
阿父接过了碗筷,却没有开始吃,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往田垄的边上走去:
“这日头中央的黑气,可是此前从未有过的,阿父长了这么多年岁,未曾见过。
在先贤的书中,也从未见过。
黑气若不是妖气,便是怒气,是东皇之怒啊。”
我摇头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妖也是没有的。
阿父今日怎的糊涂了?没有妖,哪来的什么妖气?何况,东皇为何要怒?若是这天地都是东皇太一所生,那天下生的一切也都可以归为他的杰作,他为何要对他的作品怒呢?”
他紧锁着眉头,坐在了田垄边上,重重的一声闷响,像是跌下去的:“妖气并不一定是那鬼神之妖,只怕朝野之中,也有邪臣佞臣,这是上天不满朝廷之故。”
“阿父可很少关心朝野之事。
不过我们除了交那税赋,也不事朝廷,不事天子,哪怕真是有上天预兆,要清君之侧,哪怕朝野之上,洪水滔天,我们也只能管好自己的几亩田地。”
我从那竹篓子里又取出来一小罐盐菜来:“阿父可别忧虑了。
还是趁热吃饭吧,如今虽已经过了上巳,但这风还是料峭,吹个半刻,这饭食就彻底凉透了。”
他不再说话,闷头吃了两口饭,但显然心神依旧不宁。
我继续安慰道:“何况,依我之见,天下之大,日月之远,星辰之多,宇宙之辽,我们对它们都知之甚少。
对于不知之事,我们便总觉得过于妖异,过于可怕,其实若是真的了解透彻了,知道了那太阳的构造,知道了它光的原理,知道了它上面也有风雨潮汐,便什么都不怕了。”
阿父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只是埋头吃完了麦饭。
我接过他的碗筷,只见他的手也有些微颤,不知道是因为连日犁地劳累过度,还是因为太阳黑子的恐慌与愁绪。
不仅是阿父,这日,许多人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晨曦中太阳中央的黑气。
而且这一现象,一传十,十传百,即使在没有新闻媒体的两千年前,谣言与恐慌也像长了腿一般,跑得飞快。
很快,乡民之中蔓延着一种紧张与惶惶不安的情绪,好像周围的一切在印证着太阳黑子所征兆的灾异。
等待了一个春天,芍药却忽得失了花苞,只剩光杆。
本该草长莺飞的季节,但见草木稀疏,不闻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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