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已是与他第三次同乘共骑,尽管仍有些羞怯,但心中却说不出的安适,以前可是从未有过。
堪堪走出里许,离那尸积如山的地方远了,四下里的血气也似乎淡了许多,只见溪水清澈,绿草如茵,被惊飞的雀鸟正停在这一带的山石树木上婉转鸣叫,山谷间又恢复了一派明媚盎然,红翠似锦的景象。
她不由心中一畅,只觉像是和他在踏青野游,漫无目的,随性随情,忽然间竟希望时光在此刻多作流连,不要那么快过去。
“公主在想什么?”
他在耳畔冷不丁地问道。
高暧吃了一吓,暗想自己心中那番思量可不敢让他知道,想了想才含羞道:“我是在想,这山谷其实美得紧,若择一块宽绰合宜的地方,像那对老夫妇似的,建两间草庐,养几只鸡鸭,每日里闲看风景,也是件幸事,只可惜大好的地方被那些猃戎人糟蹋了。”
徐少卿闻言,在背后轻笑了下:“公主是想有个家么?”
她猝然一愣,这才省起自己方才有些醉心醉情,没留神的一番话,竟又被他揪住了话把,红着脸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
弘慈庵,皇宫,还有即将要去的洛城竹林寺,这些只能叫做息身之所,自己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对她而言,这些地方更像是狱所牢笼,拘制着她的身子,更禁锢着那颗正值妙龄,本应春意萌动的心。
自己以后真会有个家么?
她不知道,这种事从前甚至根本不会去想,如今却莫名其妙的怀起了憧憬,似是真的渴望有那么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其实臣偶尔也这般想过。”
他像是根本没打算叫她回答,又继续道:“这人么,即便本事再大,外头折腾的风浪再高,可也总该有个恋想的地方,觉得苦时,累时,便躲进去,将养一下,才好再出来继续拼斗,是不是?”
这话说得淡然,没有半分撩笑的意思,倒像是由心而发,不经意间吐露出来,此时听着,竟也恰如其分。
她不由更是心悸,耷着脑袋说不出话,胸中波澜起伏,像已被理不清的情愫淹没。
他说到后来语调渐低,几近无声,垂眼看着那张娇美羞怯的侧脸,内心深处那点渴望忽然又变得汹涌蓬勃。
方才自己正要剖明心迹,不想却被她阻住了,如今是不是该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呢?
徐少卿没来由的也有些怕,明明是世人闻之色变的东厂提督,向来杀伐果断,怎的到她这里竟忽然变得拖泥带水起来,全然不像个样子?
他定定神,俯下头去,鼻尖在那云鬓上轻触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做贼似的心跳起来,却敌不过那股如兰的馨香,又见她并没察觉,忍不住凑过唇去,在发丝间轻吻了一下。
“公主,臣……”
正欲鼓足勇气,将那郁积在喉间的话说出来时,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了细碎而嘈乱的马蹄声。
他悚然一惊,微张的双唇也顿在那里,猛地回头望去,便见背后的山谷间,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踏着尘头奔袭而来。
“不好!”
他惊呼着,手中缰绳一抖,双脚顺势猛夹,那座下的骏马便嘶鸣着疾蹿而去。
高暧正在迷糊间,等马向前蹿动,身子在他怀中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惊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那马蹄声便也传到了她耳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厂臣,那是……”
“是猃戎人!”
徐少卿沉脸应着:“这次是臣失了计较,没想到那帮戎贼如此狡猾,竟会从背后绕过来。”
她呆了一下,随即便悟出了其中道理。
许是方才趁着双方接战,其中一队猃戎人便趁机从谷外绕行包抄,以做两面夹攻,幸亏徐少卿已带领手下人提早胜了,否则腹背受敌,只怕这时连他们两个也已躺在山谷中,静听着亡魂悲戚。
而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却该当如何是好?
她心中骇然,不敢再言语,紧靠在他怀中,手也不自禁的攥紧那缰绳,只盼身下的马儿跑得再快些,再快些……
然而那马想是本就跑得久了,眼下又驮了两个人,没多久鼻间便喘着粗气,张开的嘴旁已渗出一层白沫,奔跑之势也越来越慢,眼见便要不支了。
而身后的马蹄声却愈发的清晰急促,还听到一阵阵刺耳的尖嚎。
那些猃戎人似乎也瞧出些端倪,所以并不着急,只是这么在后面尾追,仿佛正在玩一场以猫戏鼠的游戏。
终于,就在隐隐望见对面的谷口时,那匹马终于支撑不住,四蹄一软,向前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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