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家门口破败的台阶上,想着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账单要付?”
菲茨杰拉德低声说道,“我精疲力尽地看着街道上的树叶,一天天变得枯黄,我有时会看得出了神,把那一枚枚叶子,看成是已经付完款的账单,一张张地飘落在我脚下。
那时,在很多的时候,我都问过自己,我这样做,到底是想证明什么。
我可以像我的姐姐一样一走了之,离开这里,这个我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家。”
“但是每天早上,在我将要出门的时候,我经过我父亲的房间,都会看见,经过一夜醉生梦死的父亲,靠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的胡子在脸上,如同一堆灰白的乱草,他无神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窗外的某一个地方。
他的嘴角歪斜着,缓缓流出的口水,像是坠着一颗雨滴的蜘蛛丝,无声无息地落在他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t恤衫上。
每天的那个时候,都是那个样子。
他像是,像是一具已经被掏空了的躯壳,他的双眼里,早已没有了广阔的原野和牛群,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我那失去的那两个哥哥,或者,那早已不知音信的两个姐姐。
他基本上已经不再说话了,不过我觉得即使他想说话,也不过是和酒有关,也不过是想要再来一瓶。
我每次看过他,然后出门,每次我都暗暗地在自己心里发誓,我绝不能,绝不能,绝不能像他这样,我恨酒这个东西,它把我像岩石一样坚硬的父亲,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我那时为了还账单,最多的时候打过三份工作。
我干的最长的一份工作,是餐馆的侍应生。
我白天打工,晚上人少的时候,就在餐馆里看书,直到有一天,一个常来餐馆的客人问我,一个喜欢读菲茨杰拉德的侍应生,想不想来听听他的写作课。
我去了,和那些大学生在一起,他们和我差不多年纪,每个人都显得朝气蓬勃,青春洋溢,我是第一次来到大学校园,我承认,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用所有的空余时间,完成课上的作业,有时候,会一直写到饭馆打烊,再去酒馆,背回我那喝得烂醉的父亲。”
菲茨杰拉德嘴角泛起了微笑,他喝了一口咖啡,“那对我,是有着决定意义的一年,我第一次写出了属于自己的小说,我还写一个由同学们排演的剧本。
而且,在那一年的一个夏天,我终于在经过我父亲的房间时,没有走出门口,而是走进他的房间,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就像是一个烂透了的苹果,那干枯瘦弱的身体里,好像随时都能挤出里面的脓水,我把他抱到洗手间,在淋浴下面拼命地冲洗着他,他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他害怕了!
害怕了!
他害怕了!
我当时脑海里闪过的只有这一句话,”
菲茨杰拉德的语速突然加快了,他像是跟随着当时自己闪过的念头,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手指紧张地抓捏着,好像是在念着一句突然灵验的咒语。
“父亲终于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对于我,有了反应。
他突然在喷头下面大声地哭了起来,他哭了,像一个被迷路的孩子,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可好像,又不知道。
他慢慢地坐到了地上,任凭水浇到他的脸上,身上,房间里,充满了水的声音和他的哭声,我湿漉漉地走出洗手间,关上房门,走到街上,感觉自己,好像重新获得了新生。”
“但是后来。
。
。
,但是我的后来。
。
。”
菲茨杰拉德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塞尔达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这时候,毕奇夫人站起来道:“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大家也可以相互再认识一下。”
塞尔达坐到菲茨杰拉德的身边,低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揽住他的头,抚摸着他光滑的鬓角。
陈默看着他们,好像自己眼前的人,是从薄薄的书页里跳出来的一样,里面的人物都年代久远,有些模糊失真,影像的轮廓,也似乎泛着铜黄色的光晕。
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四周很安静,仿佛是一部情节散漫,人物疏离的老式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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