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腹上用以收放跳板的口子渐渐合起来,月徊赶忙向小四挥挥手,小四才抬起胳膊,那栏板就落下,隔断了彼此的视线。
t望台上角螺吹起来,绵长哀戚的声音是起航的信号。
两艘战船错身而过,回归各自的航道,月徊提着曳撒登高再看,只能看见甲板上的身影渐去渐远,锦衣卫的行蟒旗在风中招展。
月徊耷拉着两肩垂头丧气,到这会儿才想起找哥哥,可惜左顾右盼没在甲板上找到他,便趋身往他议事的舱房里去。
还没进门,听见里头梁遇的声音,无情无绪道:“宇文氏雄心不灭,到底是茹毛饮血过来的,上百年都磨不平他们的性子。
这回打这位进宫,看来不是善茬,知会曾鲸好生留意她,别叫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杨愚鲁道是,“这南苑王府看着温驯顺从,谁知一个姑娘就不好应付。”
一旁的高渐声道:“上回皇上即位,南苑王进京朝贺,我那天倒班错过了,不知南苑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遇倚着竹青引枕冷冷一笑,“心取山河,杀气扑面。”
大多数人很难想象,一个长得那么隽秀的男人,眉眼间会有渊海一样深重的戾气。
梁遇早前见过宇文元伽,是个十足的美男子,但过于阴郁,便有相由心生之感。
大档头冯坦道:“照说南苑如今富庶,可那些祁人怪得很,我在西山健锐营结交过一个兵勇,张嘴就是娶萨里甘(妻),纳福七黑(妾),生孩珠子。”
“没什么怪的,祁人讲究多子多孙。
人口越多,积蓄的力量便越大。”
梁遇斜眼一瞥,秀长的眸子里满含轻蔑,“你只当他们是为玩儿女人才生孩子?错了,他们是为了生孩子才玩儿女人。”
冯坦啧啧,“倚疯儿撒邪,怪道都说宇文是狐狸的种。”
他们里头商议的时候,月徊就在纳闷,当初让她假借太后的嗓子把宇文氏招进宫来,早知道是这样,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都散尽后,她挨在边上小心翼翼求哥哥答疑解惑。
梁遇脸上神色淡漠,垂眼拨弄着菩提,曼声道:“咱们这号人,在太平盛世里头活不下去。
河床淤塞才用得上治河人,河清海晏的,咱们靠什么吃?”
也就是一边治理,一边搅局,这是司礼监的处世之道。
月徊茫然点头,想起刚才那位格格和小四的形容儿,她又有点晃神了。
小四这孩子打小就不会说谎,她才刚和他提起宇文家姑娘,他就有些躲躲闪闪的,别不是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处出情来了吧!
“本来小四还说,要让我跟着回北京呢……后来怎么就没提了?”
她喃喃自语,“这孩子怪有孝心的,使劲儿往上爬,是为了将来养活我。
可是……那个什么格格喊了他一声儿,他都没送我过船……”
说完又有点儿心酸,想是在小四心里,她已经不那么要紧了。
这是吃味了么?梁遇听她抱怨,心里不称意,皱了皱眉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脆弱,你指望那些做什么?你是不长脚么,要人送你过船?先前整年在运河边上跑,这会儿计较起那个来。”
月徊听他语气不善,拉着脸阴阳怪气道:“您还说我?我看您瞧宇文姑娘,瞧得眼睛都直了,您不脆弱,只是被美色迷花眼罢了。”
她指鹿为马不是第一回,梁遇也不气恼,一副安然的样子,半闭上眼睛道:“宇文氏出美人,那姑娘长得不错,也算名不虚传。”
“不光长得不错,还会说好听的呢。”
月徊赌气道,“好听的谁不会,我也夸夸您……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督主之风,山高水长。”
梁遇掀起了眼皮,“近来读书了?不错……”
月徊不理他,兀自抱膝坐在榻上说:“我瞧宇文姑娘对小四不一般,我听见她叫那声‘西洲’,叫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一个女人尚且如此,小四是男人,更不顶事了。”
梁遇一哂,“喊了声名字,叫你吃了半天味儿。
看来娘姓错了姓,要是姓贺,你的汗毛就竖不起来了。”
月徊被他说得愣神,这是什么意思?贺西洲?喝稀粥?
她尖叫起来,“梁什么,别当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对娘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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