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年轻的大理寺卿只是后悔自己怎就出宫的时候偷懒,没让人多牵一匹马来。
想到这里,忽然他又是一顿,随即对自己也是无语了——自打担任大理寺卿一职,他君长知拿过无数的犯人,其中有一路喊冤的,有哭天抢地的,也有谩骂不停的,更是不缺乏面如死灰的,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却单单在今儿遇见个小鬼,却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
“……”
君长知沉默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缩成一团的身影——没想到这家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出了大事却忽然是安静了,前一秒还口口声声的叫嚷着给的设计图是假的,明明图是她自己亲手给西决的,然而等人们告诉她,没追到西决的时候,她又表现得像是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
这么一个小孩,却忽然叫人看不懂了。
君长知靠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等暖炕上的果茶煮沸了小壶盖被带着果香气息的蒸腾热气冲击得发出“啪啪”
的轻响,君长知定定神,睁开眼附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期间不经意地从袖袍之间飞快地瞥了不远处那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后者倒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这会儿保持着一手拎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的君大人又独自纠结了起来——起先她明明是一直沉默着的,哪怕如何骂她也只管木着脸垂眼发呆,唯独提起了她那个养在君府的妹子,这才仿佛戳到了她的痛楚似的,开始无声无息的掉起了眼泪……
等等。
她这么个哭法,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妹子,还是因为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收了你妹子进偏房”
啊?
君长知固定了拎着茶壶的动作一会儿,脸上完全放空,片刻之后,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茶杯早就被倒满溢出,整个托盘里流淌得到处是水,君长知皱起眉,索性将手中的茶壶一扔,不喝了。
于是,这可就苦了劲儿替君大人驾马车的小厮,明明之前没多久的时候,那马车里的大人才掀开帘子探头出来问了句“还多久到京城”
,告之对方大致时间过后,后者倒是也相安无事地缩了回去,结果这会儿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帘子又被人重重一把掀了开来,那向来云淡风轻得像是神仙似的大理寺卿头一回显得有些暴躁:“怎么还没到?”
驾马车的小厮差点儿给这位大爷哭出声来。
恨不得给马车插上俩翅膀飞起来才好。
小厮不敢说话,让人没想到的是此时倒是旁边的锦衣卫正指挥使护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纪云刚上任,对于“指挥使”
这位置还没多少归属感,他到底是没有云峥那些个看淡一切的性子在,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虽然对自家那不争气的徒弟干出来的破事气得很,但是见君长知满脸暴躁,却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护犊子——
只见其听见了君长知的催促,只见纪指挥使阴阳怪气一笑,骑着马赶了上来道:“君大人急什么,日头高挂,这会儿哪怕是爬着回去,也耽误不了您今日正常时间下值。”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看了纪云一眼,这会儿他特别想让说得一脸轻巧的纪云自己到车里来试试,把马给他骑就是。
君长知这古古怪怪的一眼看过来,而后便冷哼一声缩回了马车里——意料之外的没有遭到反击,纪云反倒是觉得奇怪了起来,稍稍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鬼鬼祟祟地到了马车旁边,掀起帘布的一角往里面瞅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这会儿他那不争气的徒弟,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子的模样缩在马车的一角,哪怕是马车颠簸,也掩饰不住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形。
纪云:“……”
怪不得君长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原来是把人给欺负哭了,这会儿不知所措呢。
纪云放下了帘子,心中真叫个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心疼徒弟好,还是想要骂她活该好,于是也跟着阴沉下了脸,一路不再说话。
好好的一个押要犯的队伍,愣是折腾得像是送葬队伍一般气氛沉重。
周围的锦衣卫也是各个面面相觑,虽然感觉到了古怪,却还是一个个老实闷不吭声地装傻。
直到队伍一路回到皇城跟前,偏偏就有看不懂气氛的上上来找茬——往日里那禁卫军负责对皇城内外出入马车进行勘察也是正常,但是通常有锦衣卫护驾的马车,他们也就是稍作盘问便放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纪云嘻嘻哈哈,上任之后居然多少有些压不住这些人,今日他们嚣张气焰越发肆意,这会儿见了锦衣卫护着一架马车进来,毫不犹豫就给拦了下来,还死活要检查里面装的什么人。
纪云只当这些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要跟锦衣卫作对,便捞起袖子跟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起了官腔——
“都尉府今儿拿下的犯人,轮得着你们查?”
在纪云跟那门卫东拉西扯时,却有十八在旁边冷不丁地叫嚷了声——他这一嗓子,将在场的其他人都吼得愣了愣,纪云回头瞪了他一眼嫌弃他多话,果不其然,接下来,那禁卫军就更加来劲儿了,中心思想就是:不就是个犯人么,你都尉府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期间,那禁卫军的一句话说的特别清楚:“都尉府每日拿下犯人不计其数,怎就偏偏这个有见不得人的?”
声音传入马车中,里面的人却是受够了煎熬。
白术的耳朵好使,这会儿自然听见了马车外的纠缠,纪云护着马车不让查看,再加上那禁卫军一口一个“见不得人”
,一来二去,自然被她理解成了纪云认为她在这里,就这么被人看见都尉府的一员成了阶下囚,这事儿怎么都抹不开脸。
抽抽鼻子在袖子上胡乱摸了眼泪,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再闻到马车内混合着君长知以及果茶那特殊的香味儿时,她那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是低着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此时近在咫尺的那年轻男人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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