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无为山。
那时的无为山还不成规模,只有几间木房,围成个院子,院子中间种了一株细弱的槐树。
推开大门走出去,入眼所见的除了白云绕山,便只有一条摇摇晃晃的索道通往山下。
有位身形不高的年轻人,墨发挽髻,着一身白衣,侧坐在山边,旁边放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交错,他低头冥思许久,要破困龙阵。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黄衣年轻人,身形挺得笔直,容貌俊雅,面带笑意,等着白衣年轻人落子。
“这一局你想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可想出来了?”
黄衣年轻人笑声问。
白衣人落了一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抬头道:“你输了。”
黄衣人低头看,雅然而笑,将手中握着的棋子掷回棋盒中,笑道:“鬼夫子,你下棋太狠太绝,不留生路,怕是棋中大忌。”
鬼夫子面容肃穆,不带暖意:“斩尽生路方能始终往前,凡留后路者皆会起退缩之心。”
玄妙子只淡笑,不与他争。
两人收罢棋,坐在山上看着山下,什么也看不到,又似乎什么都看得到,天下是纵横交错的棋局,棋盘上的棋子都难逃生死之争。
“我师兄如何了?”
鬼夫子突然问。
“华夏也将迎来他们的太平与统一,你离开之时与你师兄仍有一局棋未解,或许要等到须弥也一统之时,方能分出胜负。”
玄妙子说着停了下,像是想了些什么,最后只叹道:“只可惜,你们二人不能亲手执棋了。”
鬼夫子不接话,过于冷峻的神色令他看上去显得极是古板严苛,不好亲近。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玄妙子的笑容始终和善可亲,平易过人,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让人如沐春风,他劝鬼夫子也不要时时都过分紧绷,岁月还长,时日还久,该放松的时候也要放松一些。
鬼夫子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要时刻要提醒自己,该做什么,要时刻做好为自己所愿献身的准备,于是他每时每刻都严肃而认真。
玄妙子劝不动他,只好作罢,又望向那条晃晃荡荡的索道,叹着:“第一届七子下山了,我去看看。”
“他们成不了一统大业的,他们只是试验品。”
鬼夫子漠然地说。
玄妙子皱皱眉,不喜他这样的语气,反驳道:“那都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你这般说话,不是太过无情了吗?”
“大道无情。”
“你!”
玄妙子有些生气,看着鬼夫子轻哼一声:“我看他们个个都挺出色,倒未必就不能成事。”
“时机未到,他们成不了事。”
鬼夫子依旧冷漠得可怕。
玄妙子便紧紧地敛眉,将心中不快压下,他不相信鬼夫子的话,那样惊才绝艳的七人,怎么看,都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绝不会是鬼夫子口中被贬低之辈。
他背起书篓,走上了摇摇晃晃的索道,穿过了悠悠飘荡的白云,走下了山,步履轻快。
这一个十年,他亲眼见着这七个年轻人从下山时的互尊互重,宛如亲人,走到刀剑相向,不死不休,引起一场又一场的滔天大战,造成了一次又一次不敢想象的灾难。
尚还善良的玄妙子,看得眼含热泪,悲痛不已。
遍地哀鸿之后,七子尽亡之后,十年的尽头,他走得太久,好似从未有过哪一段岁月,这么漫长。
等到他再次回到无为山,走在索道上,他看上去衰老颓废了很多,就连以前脸上总是带着的淡淡的如春风般的笑意,也不见了,他的步伐沉重。
望着站在白云深处,索道尽头的鬼夫子,他悲哀地说:“他们都死了。”
“我知道,长命烛全灭了,我看着他们一盏一盏灭下去的。”
鬼夫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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