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的又似乎是最贵族的文明,在现在的中国更不容易理解。
中国穷人只顾拣煤核,阔人只顾搬钞票往外国银行里存放,知识阶级(当然不是全体)则奉了群众的牌位,预备作“应制”
的诗文;实质上是可吃的便是宝物,名目上是平民的便是圣旨,此外都不值一看。
这也正是难怪的,大家还饿鬼似的在吞咽糟糠,那里有工夫想到制造“嘉湖细点”
,更不必说吃了不饱的茶食了。
设法叫大家有饭吃诚然是亟应进行的事,一面关于茶食的研究也很要紧,因为我们的希望是大家不但有饭而且还有能赏鉴茶食的一日。
想到这里,我便记起你来了,我想你至少该有了解那些精美的文明的可能,——因为曾做过皇帝。
我决不是在说笑话。
俗语云,“做了皇帝想成仙”
,制造文明实在就是求仙的气分,不过所成者是地仙,所享者是尘世清福而已,这即是希腊的“神的人”
的理想了。
你正式的做了三年皇帝,又非正式做了十三年,到现在又愿意取消帝号,足见已饱厌南面的生活,尽有想成仙的资格,我劝告你去探检那地中海的仙岛,一定能够有很好的结果。
我想你最好在英国或德国去留学,随后当然须往雅典一走,到了学成回国的时候,我们希望能够介绍你到北京大学来担任(或者还是创设)希腊文学的讲座。
末了我想申明一声,我当初是相信民族革命的人,换一句话即是主张排满的,但辛亥革命——尤其是今年取消帝号以后,对于满族的感情就很好了,而且有时还觉得满人比汉人更有好处,因为他较有大国民的态度,没有汉人中北方的家奴气与南方的西崽气。
这是我个人的主观的话,我希望你不会打破我这个幻想罢。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周作人。
这封信才写好,阅报知溥仪君已出奔日本使馆了。
我不知道他出奔的理由,但总觉得十分残念。
他跟着英国人日本人这样的跑,结果于他没有什么好处,——只有明白的汉人(有辫子的不算)是满人和他的友人,可惜他不知道。
希望他还有从那些人的手里得到自由的日子,这封信仍旧发表。
在别一方面,他们是外国人,他们对于中国的幸灾乐祸是无怪的,我们何必空口同他们讲理呢?我们已经打破了大同的迷信,应该觉悟只有自己可靠,……所可惜者中国国民内太多外国人耳。
十二月一日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