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罗君这个名称,一个朋友曾对我说以为不妥,但我们平常叫他都是如此,所以现在仍旧沿用了。
一九二二年七月十四日。
二
十月已经过去了,爱罗君还未回来。
莫非他终于不回来了么?他曾说过,若是回来,十月末总可以到京;现在十月已过去了。
但他临走时在火车中又说,倘若不来,当从芬兰打电报来通知;而现在也并没有电报到来。
他在北京只住了四个月,但早已感到沙漠上的枯寂了。
我们所缺乏的,的确是心情上的润泽,然而不是他这敏感的不幸诗人也不能这样明显的感着,因为我们自己已经如仙人掌类似的习惯于干枯了。
爱罗君虽然被日本政府驱逐出来,但他仍然怀恋着那“日出的国,花的国”
的日本。
初夏的一天下午,我同他在沟沿一带,踏着柔细的灰沙,在柳阴下走着,提起将来或有机会可以重往日本的话,他力说日本决不再准他去,但我因此却很明了地看出他的对于日本的恋慕。
他既然这样的恋着日本,当然不能长久安住在中原的平野上的了。
(这是趣味上的,并不是政治上的理由。
)
他是一个世界主义者,但是他的乡愁却又是特别的深。
他平常总穿着俄国式的上衣,尤其喜欢他的故乡乌克拉因式的刺绣的小衫——可惜这件衣服在敦贺的船上给人家偷了去了。
他的衣箱里,除了一条在一日三浴的时候所穿缅甸的筒形白布袴以外,可以说是没有外国的衣服。
即此一件小事,也就可以想见他是一个真实的“母亲俄罗斯”
的儿子。
他对于日本正是一种情人的心情;但是失恋之后,只有母亲是最亲爱的人了。
来到北京,不意中得到归国的机会,便急忙奔去,原是当然的事情。
前几天接到英国达特来夫人寄来的三包书籍,拆开看时乃是七本神智学的杂志名“送光明者”
(thelight-bringer),却是用点字印出的:原来是爱罗君在京时所定,但等得寄到的时候,他却已走的无影无踪了。
爱罗君寄住在我们家里,两方面都很是随便,觉得没有什么窒碍的地方。
我们既不把他做宾客看待,他也很自然的与我们相处:过了几时,不知怎的学会侄儿们的称呼,差不多自居于小孩子的辈分了。
我的兄弟的四岁的男孩是一个很顽皮的孩子,他时常和爱罗君玩耍。
爱罗君叫他的诨名道,“土步公呀!”
他也回叫道,“爱罗金哥君呀!”
但爱罗君极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每叹道,“唉唉,真窘极了!”
四个月来不曾这样叫,“土步公”
已经忘记爱罗金哥君这一句话,而且连曾经见过一个“没有眼睛的人”
的事情也几乎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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