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人名,罗江就是这样获得了名号。
很难想象当年扶老携幼的长途迁徙。
从史料上看,罗人到达这里以后重建了“罗城”
,但今天已经了无痕迹。
我怀疑罗江边上的长乐镇,就是当年的罗城。
乐与罗在方言中谐音,可算一个线索。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也是我进山挑竹木之类的必经之地。
它有贯穿全镇的麻石街,有流淌于麻石上的甜酒香和木屐声,通向热闹而且湿漉漉的码头,也有一些似乎永远不会探出人面来的紧闭门窗。
当地人说,码头下有铁柱,水退时才可以看见,上面还有很多模糊的古文。
我当时没有考古的兴致,从没有去看过。
每次都是累得两眼发黑,喝下一碗甜酒之后,倒在街边和衣睡上片刻,准备继续赶路。
好几次我都是被深冬的寒风冻醒的,一睁眼,只有头上摇晃欲落的疏星。
如果长乐不是罗城,那么可供查考的还有落铺、珞山、抱落、铜锣峒,它们也有一字谐音于“罗”
,也都与我有过一面之交。
这些村或镇至今在我的印象中还可浮现出古老的墙基和阶石,浮现出男女们眼中一闪即逝的躲避和戒备。
罗人与巴人有亲密的关系。
“下里巴人”
在这里是很通用的成语,意指他们的古歌。
罗江的终端便是“巴陵”
,即现在的岳阳。
《宋史》卷四九三,说到哲宗元祐三年(公元一〇八八年),“罗家蛮”
曾一度“寇钞”
,后来由土家的先辈首领出来加以约束,才告平静,可见土家与罗人是颇为合作的——而土家族被认定为巴人的后裔,已成史学家们的公论。
另一个可以注意的证据是,土家传说里,经常出现有关“罗家兄妹”
的故事,显示出“罗”
与土家族先民有不解之缘。
奇怪的是,我在罗江两岸从没有找到过名以“罗”
字村镇,也很少听说有罗姓人家——除了我所在村子里一位姓罗的老村长,出身长工,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
我不能不设想,一次残酷的迫害浪潮,一次我们今天已经无法知道也无从想象的腥风血雨,使“罗”
字成为这里的禁忌,罗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姓氏,隐没自己的来历,或者远遁他方,就像某些史学家描写的那样,成群结伙,餐风宿露,去了湘西、黔、桂、滇以及东南亚的崇山峻岭,再也没有归来。
从那以后,罗江有名而无实,只剩下没有内容的名号,成了一张不再发出声音的嘴,只是喷放出来无边的寂静。
即便这张嘴被我们从墓穴里找出来,我们不知道它曾经说过什么。
事实上,他们的国家已经永远失去了,万劫不复,渺无踪迹。
只留下一些青铜器,已经粉化,一捏就碎。
我在那里挖荒时,多次挖出大批的箭镞和矛头,只是都非常小,比书上看到的要小得多,显示出当年金属的稀贵,必须用得十分俭省。
这些出土物被本地人见多不怪,不当回事,全都弃之地边道旁,小崽子们装上一篮篮的,拿来打架玩耍而已。
我后来见到博物馆里一些森严保护下的青铜器的展品,总是有点不以为然。
这些东西算什么呢?我在马桥的时候,随便踩一脚,都踩到汉代以前去了,脚下吱吱吱不知要踩掉多少文物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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