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是个县文化馆派来的,“这是一段文场戏,完了的时候你配一个收板就行了。”
志煌阴沉着脸,只得再等。
等到日本鬼子登场,场上热闹了,武场戏开始了,可以让志煌好好露一手了吧?没料到导演更可恶,只准他敲流水点子,最后响几下小锣。
他不懂,导演就抢过锤子,敲两下给他看。
“就这样,晓得不?”
“什么牌子?”
“牌子?”
“打锣鼓也没个牌子?”
“没有牌子。”
“娃崽屙屎一样,想丢一坨就丢一坨?”
“你呀你,只晓得老一套,动不动就滚绣球滚绣球。
日本鬼子上场了,滚什么绣球呢?只能让他们屁滚尿流!”
志煌无话可说,只得屈就。
整整一天排练下来,他的锣鼓打得七零八落,不成体统,当然让他极端失望,只得告退。
他压根上看不起导演,除了薛仁贵、杨四郎、程咬金、张飞一类,他也根本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好戏,不相信世界上还有很多他应该惊奇的事物。
给他讲一讲电影戏特技,讲世界上最大的轮船,讲地球是圆的因此人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回到原地,讲太空中没有重力一个娃崽的小指头也举得起十万八千斤,如此等等,他统统十分冷静地用两个字总结:
“诳人。”
他并不争辩,也不生气,甚至有时候还有一丝微笑,但他舔舔嘴巴,总是自信地总结:“诳人。”
他对下放崽一般来说多两分客气,对知识颇为尊敬。
他不是不好奇,不好问,恰恰相反,只要有机会,他喜欢接近我们这些读过中学的人,问出一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只是对包括马克思著作在内的各种新事物疑心太深,对有关答案判断太快,太干脆,常常一口否决没有商量余地:
“又诳人。”
比方,他是看过电影的,但决不相信革命样板电影里的武打功夫是练得出来的。
“练?拿什么练?人家是从小就抽了骨头的,只剩下皮肉。
莫看他们在台子上拳打脚踢,打得你眼花,一下了台,连担空水桶都挑不起。”
在这个时候,你要说服他,让他相信那些武打演员的骨头还在,挑水肯定没有问题,比登天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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