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该点烛了。
从旁边的竹篮里摸出昨夜那只残烛,小心点上。
而后,赵秉安倚在兽皮上轻呼了几口气。
一连三个时辰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他此时都有些脱力了。
眯着眼,正打算修养一下眼睛,忽然,赵秉安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涩腥气,这股气息很淡很散,似有若无的,若非赵秉安常年看顾蒋氏的药炉,他都不会发现这股气息的不对。
北直隶一旬之前下过一场暴雨,这些日子天象也一直不好,号房里有些潮气不足为奇,这股苦腥气掺杂其中,十分隐蔽。
赵秉安睁开双眼,将自己挪了一个位置,不动声色的继续嗅着,这次他闻出来了,好像是乌头!
蒋氏早年身上带了些体寒的毛病,太医院的胡太医特意开的药方里就有乌头这味药材,当时这个药方只能由太医院专门的童子煎,就是因为其中乌头的火候十分重要,虽说这味药材效果奇佳,但只要稍微煎过了头便会成为毒药。
服下之后轻则昏迷重则暴毙,所以赵秉安给蒋氏用过一帖之后便坚持让人换了药方。
当年赵秉安在蒋氏喝药之前特意闻了一下,就是这股涩腥气,悠悠淡淡的气味闻下去便让人觉得喉头发苦,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念头。
这号房里的东西几乎都是赵秉安自己带进来的,唯一能做手脚的就只剩下派发的那几根蜡烛了。
赵秉安低头用手帕掩住口鼻,装作咳嗽的模样靠近烛台。
大根的粗蜡烛,外面是半透明的乳白色,烛心火苗跳跃,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棉芯下方浊黄的烛柱,在火焰炙烤下,时不时会有一两个细微的颗粒发出被烤裂的噼啪声。
赵秉安从蜡烛周边捻起一个细嗅,确实是川乌头。
好歹毒的算计!
将川乌头这样的毒物磨成颗粒掺入烛心,一旦火焰燃到定点,便会把乌头的药效熏烤出来,按照科场里常见的情景,赵秉安至少还要在这样的烛火下应考两个多时辰,届时一整根蜡烛都会被吸进去。
以手上这药量算,不用等下一场,赵秉安就能死在这号房里。
最妙的是他会不知不觉的昏过去,一如往昔考场中那些猝死的士子一般,丝毫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就算有人进来查验,蜡烛也已经烧完了,死无对证,这就会成为一桩悬案。
日后就算永安侯府知道这事和谁脱不了干系,他们也找不到证据,只能任下这个闷亏。
今日若非赵秉安粗通药理,他恐怕就得栽在这一劫上了。
用手捻灭灯芯,赵秉安蕴含暴怒的视线直接杀向了高台,恨不得立刻剐了年处仁,这一手太阴毒了!
第158章乡试(四)科场大难
握着手里这根燃到半截的蜡烛,赵秉安恨不得直接扔到年处仁脸上去。
可眼下这时机不合适,如果在考场将这件事闹开,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主考官很有可能为了维持考场秩序强迫他提前离场,赵秉安手头还有大半页试题没有答完,此时出场,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可让他吃下这个闷亏,那也是妄想!
以他此时的心态根本不宜再继续答题,号房里的客观条件也不允许,赵秉安只能提前休整,他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将桌板上的东西收拾一空。
随后将三根蜡烛摆在其上,这在外人看来,委实怪异。
用力的敲击了几下房框,边上的戍卫军士立即不动声色的挪了过来。
这军士也是一早安排好的自己人,在这一片就是为了照应赵秉安的安全。
他赶来之时背对着场中高台,谁也没看见他和赵秉安对了什么口型。
未过一句话的功夫,这军士便转过身来站立,以一种戍守的姿态守在赵秉安的外面。
高台上的考官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那位又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唯独年处仁神色大变,几近失态。
孟薛涛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妖魔诡窍没见过,底下那小子摆明是想告诉所有人——蜡烛有鬼!
文濂身为圣上心腹,朝廷中独掌一司的三品大员,自然也不是蠢货。
瞧着那排排站的三根蜡烛,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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