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搀扶陈老太太坐定,怕老人家畏寒,七手八脚把一架大火盆挪到她跟前,殷勤伺候。
陈老太太面容冷肃,对身边一个穿桃红袄绿罗裙的小娘子道,“去告诉你哥哥,老婆子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他,他什么时候过来,我什么时候起身!”
小娘子答应一声,提着裙角跑远,丫鬟们立刻追上去。
厢房里除了傅云英是个女伢子以外,还有三个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小娘子,都是父亲早逝,母亲守寡不愿出门,代表她们那一房来当个摆设的。
她们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妇人们不许她们出去,嘱咐她们待在里间烤火。
贞节牌坊的意义,这三个小娘子似懂非懂,她们不关心牌坊最后能不能修成,专心烤火嗑瓜子。
其中一个指着跑开的小娘子说:“那是大房的容姐,老太太从娘家抱来养大的,老太太可疼她了,比亲生闺女还疼。
老太太每个月给她裁新衣,我娘说那个裁缝是从苏州府那边请来的,裁一套衣裙要好几贯钱!
松江府的布,杭州府的纱,山西的潞绸,南直隶的宁绸,还有海上来的西洋布……不要钱钞似的,一匹匹往家里买。”
另外两个小娘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啧啧出声,满脸艳羡。
王叔趁其他人不注意,蹑手蹑脚走到门帘外边,“五小姐,官人让我来接您回去。”
傅云英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正觉得百无聊赖,只能低头数火盆里有多少块炭,数来数去,数得眼睛发直。
她和三个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的堂姐作别,出了厢房。
王叔撑起罗伞,丫鬟找过来,主仆几人悄悄离开祠堂。
“嘎吱嘎吱”
,拐角的地方传来高筒毡靴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寒风裹着雪花拂过青砖院墙,一双苍白、指节修长的手分开低垂的枯萎藤蔓。
藤蔓后露出一张如画的脸孔,眉眼精致,斯文俊秀。
是二少爷傅云章,他踏进长廊,迎面走过来,身姿挺拔,仿若群山之巅傲然挺立的青松,任狂风肆虐,他淡然以对,脊背挺直。
刚才跑走的小娘子傅容带着丫鬟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抱怨:“二哥哥,娘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娘的?娘吃了那么多苦,要一座牌坊怎么了?又不要咱们出钱钞,你只要写一篇文章给知县舅舅,舅舅就能把事情办妥……”
傅云英环顾左右,狭路相逢,没有躲的地方,只好放慢步子,轻咳一声。
傅容猛然停下脚步,看到她,眉头紧锁,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冷哼一声,气冲冲往里走。
傅云章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目光漫不经心从傅云英身上扫过。
他气质温润,彬彬有礼,垂眸看人的时候,神情却显得有些冷淡凌厉,傅云英朝他略一颔首,平静招呼道:“二哥。”
傅云章怔了怔,匆匆嗯一声,径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转过拐角不见了。
傅云英走出几步,忽然一个转身,“回厢房。”
王叔和丫鬟站在原地呆了一瞬,赶紧拔腿跟上。
※
傅云章出现以后,祠堂里的族老们吵得更厉害了。
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傅云英能清晰听到族老正在痛骂傅云章“不忠不孝、忘恩负义”
,还有骂得更粗俗的,说他狼心狗肺,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挑眉笑了笑。
傅家能够壮大,靠的是傅云章一路考取功名庇荫族人,不知这些族老到底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将这位少年举人骂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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