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拿余光一扫,只见这些人飞快隐没在夜色之中,显然是训练有素。
这一行人隐然以陆雪衾为首,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知道事关隐秘,转头朝杨七郎等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落在最后,朝前台退去,只是还没打起门帘,就听陆雪衾道:“你留下。”
梅洲君一怔,却见陆雪衾走到供桌之前,取了支香,朝着祖师爷深深一拜。
要知道,这位爷唱戏是假,杀人是真,这么几年来,拜祖师爷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两幅小红布帘鼓荡不定,祖师爷的面孔笼在青烟之中,似笑非笑。
陆雪衾将香插在香炉中,沉声道:“祖师爷见谅,但愿这出戏,还能唱下去。”
话音落定,他便摘了画轴,压在香案上,紧接着闪电般伸出手去,在墙壁上一叩,推出一个暗藏的神龛来。
里头无香无烛,只供了一幅男子的遗像。
此人方届而立之年,一身军装,胸佩绶带,左手戴白手套,按剑而立。
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隔着一层冷硬的玻璃,依旧给人以逼视之感。
陆雪衾和这幅相片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只是躬身一拜。
他身后众人齐齐折腰,深深一拜。
一时间,但闻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分外凄寒。
片刻之后,那中年人以左臂挟住雄鸡,上前一步,又摸出一个银酒杯,供在相片前。
他手臂上肌肉贲凸,如同铁铸一般,肘下却探出一只无可奈何的鸡头来,鸡冠抖索,仿佛引颈待戮一般。
梅洲君本是眼观鼻,鼻观心,悄悄立在陆雪衾身边,这时也忍不住偏过头,和这倒霉公鸡一瞬不瞬地对视起来。
只见中年人一手擒住鸡颈,反手甩在案上,那公鸡两翅猛然一振,弹出两只直挺挺的脚爪,在香案上砰砰乱撞。
中年人两指截住鸡头,右手抽出匕首,横在冠上,拇指往刀背上用力一推——喀嚓!
只见寒光一闪,那片带血的鸡冠,已被刀锋刮起,甩到了酒杯之中。
公鸡在这快刀下钝得厉害,这才后知后觉地抽搐一下,泣血啼鸣起来。
中年人脸颊上硬邦邦的肌肉抽搐一下,伸手捧起那杯鸡冠血酒,在这异常惨烈的啼鸣声中,奉到陆雪衾手中。
这一杯酒仿佛有千钧的分量,陆雪衾的手指竟然微微一颤。
“家父遇刺至今,已有二十载,”
他徐徐道,“二十年前,他尚且是当世豪杰,如今却已化作了冢中一鬼。”
梅洲君心中一凛,飞快朝相片上扫了一眼,那人眉目之间,果然和陆雪衾有三分相似。
二十年前......遇刺......陆......
“诸位叔伯都是跟随家父征战多年的老人了,光绪二十八年,家父投身刺杀团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身在此列,这一段袍泽之情,重逾千金。
只可惜,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北伐未竟,家父竟遇刺于宵小之手,是仇,更是耻!”
中年人嘴唇蠕动,面上已然淌下了两行清泪。
其余诸人,虽一言不发,但胸口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条条爬起,仿佛炉中蓄火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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