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波纹泠泠,将星光灯光揉碎在一起,一阵阵拍打在脚下洗衣的土阶上。
腹中已饱又寻着了银钱,此刻闲静下来,她看着丝瓜架下傍着新生幼苗挂着的泛黄灯笼。
同院里那只一样,皆是用细竹条自扎的,蒙了双层的泛黄旧纸。
只是旧纸上仙人驾鹤、游龙翩跹,从九天云霄上直冲下万丈红尘,气势如虹却只以黑白着墨。
就像他那人淡薄苦读的性子一样,叫她一望便移不开眼去。
酸涩涌入眼眶,或许她是娇养惯了,又金蒓玉粒受不的苦,心性软的连自个儿都厌烦。
这一点上,她远不如心中所想之人。
纵然当年他被赵家人当众奚落,被自己的父亲评过文章绝世字墨寒酸,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悉数应承。
如斯君子,世上能有几人。
她目含忧色,略叹了口气放了筷,视线扫过石桌上那个布网兜子时,便疑惑着伸手去解开了。
青花瓷纹饰素雅,颈项细长刚好一握。
自己何时买过这个?
揭开木塞瓶封后,立刻溢出一股子清冽甘醇的酒香。
正是霁月斋配菜的名酿—桂花琼露。
是他买的?
河风悠悠,夜色如墨。
去岁的糖渍金桂混入糯米酒里,再朝地下埋了历经冬春二季发酵。
外祖母嗜酒,那年开她玩笑,哄着她第一回饮的就是此酒。
同雕花一样的度数,只是初饮甘甜馥郁,也没有任何黄酒的涩口,若在盛夏冰镇了便极是解暑,好似将人引入一大片金桂秋意中。
指尖摩挲着柔腻瓷瓶,上一回桃源村饮酒那夜的记忆浮现,赵冉冉下意识抿唇,抬眸扫过堂屋紧闭的槅门。
已经有三月了吧,药性该是早就褪干净了。
心下忧思烦乱,又兼琼浆实在诱人,她终是捏着瓷瓶细项,朝嘴边浅浅送了半口。
她从小时起就比旁人畏寒些,这一口下去,顷刻间肺腑血脉间就舒泰起来。
一刻后,桂花琼露的瓷瓶就空了一半,赵冉冉起身撤走石凳上的麻垫,心绪积聚,她也没了顾忌,连面纱也未带就开了回堂屋的槅门。
她快步去了东屋抱过那把七弦,再经过堂屋时,果见不大的庭院里少年翻飞如电的身影,也就放下心去抱琴回了屋后。
临河席地盘坐,抱琴于膝,堆积的心绪随指尖铮铮流淌,抹挑勾撮,把一曲柔婉哀切的‘长相思’奏出乱世离人的悲怆。
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液,她默然拂去琴徽上水色,尾指掠过十三徽上的陈旧残缺时,刹那间心悸山海般袭来。
到了应天,就真的能再见到承泽哥哥吗?
又或许,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都寻不着了……
毕竟世道离乱,他一介书生真的能自保吗?
迷蒙低泣间,隔着堂屋门乍然响起段征的声音。
“热水我留在灶上,东屋茶盏也都是干净的,时辰不早了,阿姐你也莫太晚歇。
”
她忙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下泣音低声应了两句。
夜深人静,桂花酿的后劲才出来,赵冉冉落干眼泪,行路步履有些不稳,只是还能克制着放轻手脚。
大悲伤身,神志混沌的厉害,好在东屋留了盏菜油灯,她扶墙朝着孤灯顺利摸进了屋里,抱琴一下摔坐在已经清空的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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