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初心这个词用得更妙——顾先生,侬卖这护手霜、美白霜,难道也有初心不成?”
“自是当然——哎呀,这鞋子脏得厉害,边擦边聊还可以啊?”
男人掏出一块银元,塞到小皮匠手里,“慢慢擦便好。”
“要的要的!
我给先生打折扣!
顾老板,侬是嘉定哪里人?”
小皮匠兴致勃勃,看来今晚故事有了,生意也有了。
“黄渡乡,侬阿晓得?”
“黄渡!
我晓得啦!
‘白菜开花嫩朵朵……’”
小皮匠禁不住哼起当地歌谣,这歌谣宛如风筝的弦线一般,直把男人的思绪牵住,飘飘悠悠,拉回到遥远的童年……
第二章伤逝
“白菜开花嫩朵朵,蚂蚁爬山捉老虎。
黄鼠狼拨勒鸡啄煞,小白虱吃脱一只壮猪猡……”
脆亮亮的歌,暖融融的风,一齐在田塍上宛转回荡。
彼时的男人还是个青葱少年,他卷着褴褛的裤脚,从稻田的泥水里直起腰。
寻常四月,满目晴春,生的气息从杂木林那头吹过来,摇动每一片稻叶,揉皱每一爿水塘,撩开每一粒蓓蕾,拂在少年的脸上。
短工们都在田里间草,少年忙中偷闲,迎着风和歌声,闭上双眼,做个又深又长的呼吸。
万千气息飘进少年鼻腔,沁入少年心脾,又在杳杳冥冥的通觉中幻化成万千色彩——野草味疏淡,是淡淡的葱绿;栀子花浓酽,是鲜艳的枣红;一抹灰暗的黧褐色飘过,那是水牛身上的泥土气;一桶浑浊的酱紫色泼来,那是……
“啪”
的一声,一只泥手重重拍在少年的肩头,他疼得呲牙咧嘴,睁开眼睛,只见有个圆墩墩的小伙伴正朝他扬起第二只泥手,好像没等打过来,少年便身子一侧,小胖墩一掌劈空,差点闪倒在稻田里。
“顾植民,你又闭眼念经,翠翠叫咱呢,开饭了!”
胖墩连声埋怨。
“许广胜,还翠翠,翠翠是你叫的吗?那可是我阿姐!”
“切,你阿姐又不是我阿姐,早晚你还得叫我姐夫!”
“你……个头长过我再说!”
两个少年在纵横的阡陌上跳踉着,边追边笑,朝飘着热腾腾菜汤香气的地头跑去。
顾翠翠就站在地头,挨个给长工们发高粱面馒头,舀菜汤,顾植民却不看别的,唯看姐姐的两只手,上头涂着黑乎乎的油膏,闻起来怪味熏人。
顾翠翠本长着一双春葱似的手,这双手把他带大,给他缝衣、熬粥,还牵他捉蟋蟀,抓菜虎。
但自从进了吴家染坊帮佣,那双手便渐渐变色,粗糙,最后和母亲一样红肿皴裂。
顾植民心疼姐姐,四处采来草药,调上芸薹油,做成土方药膏,药膏能止痒消毒,但气味着实令人脑壳疼。
长工们眼睛盯得紧紧,生怕药膏蹭到馒头上,毁了来之不易的一餐。
只有许广胜毫无忌讳,在他眼里,顾翠翠便是仙女,一笑一颦,都能飞进年画里,挂在吴大户家的椒墙上。
他与顾植民同庚,家里困窘,小时便连根扎在顾家,说是兄弟情深,实是为了黏着翠翠姐。
有一次三个人捋菜籽,他突然懵头懵脑发问。
“翠翠姐,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一定娶你。”
顾翠翠差点笑倒在草丛里,她用镰刀背拍着许广胜,又指着人高马大的弟弟。
“你这小不点,啥时候个头长过植民,啥时候再来跟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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