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那么说,那是我生命中一段非常温暖的时光,温暖得让我时常心碎,尽管我的情绪有时会坏到极点,一个人站在湘江边上,望着沉缓有力地流动的江水,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湘江一个拐弯的地方,冯三同父女的家就在江边的山坡上。
这是孤零零的一家人,最近的村庄也离这里有10多公里,大一点的镇子就更远了,县城或者省城就在天边。
那个地方叫雷公湾。
我在那里一住就住了几个月。
我左大腿上的枪伤过了近一个月,竟神奇地好了,结了一块光亮的吧,这得益于老郎中的草药和冯三同父女的悉心照料。
可那颗该死的子弹头一直留在了我的大腿里,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每当刮风下雨天气冷暖,我的大腿内部就会隐隐作痛。
我扔掉拐杖可以自由行走的那天,走到江边,朝苍茫的江面大吼了好大一阵,冯三同和秋兰站在家门口,奇怪地看着我。
那时,冯家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越来越贫苦,我也拖累在他们。
冯家父女本来靠打鱼为生,可是湘江之战后,湘江两岸的人都不敢吃鱼了,说鱼里面有人血的腥味,而且湘江里的鱼都吃过死人的腐肉。
冯家父女从湘江里打上来的鱼根本就卖不出去,而他们自己也不敢吃鱼了,秋兰说她看到鱼就想吐。
可我在他们家养伤的一个多月里,喝了许多鱼汤,敢情他们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和恐惧,后来我知道这事情后,也拒绝喝鱼汤了。
是那些鱼汤补充了我的营养,也就是说,我体力的恢复和那些鱼汤有关,也和那些漂在湘江上的鲜血和尸体有关,我间接地喝了死人的血,吃了死人的肉!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
那个晚上,秋兰睡了之后,很少说话的冯三同来到了我的床前坐了下来。
从他的神色上,我看出来他有话对我说。
我在他没有开口之前十分小人地想,是不是我伤好了,他要赶我走了。
他吸了一口旱烟说:“麻子,你觉得秋兰怎么样?”
我脱口而出:“她是个好姑娘!”
冯三同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一直盯着他的旱烟筒:“秋兰算不上什么好姑娘,她长得也不好看,而且嫁过人。
两年前,镇上的一家大户人家的痨病儿子娶了她,结果不到半年,那人就一命归西了。
可怜的秋兰被赶出了那死鬼的家门,死鬼的父母亲说秋兰是丧门星,克死了丈夫。
我就去把秋兰接回了家,她妈也在那年落水淹死了。
这些事情我都应该和你说清楚。
我想哪,如果你不嫌弃,你就和秋兰凑合着过吧。”
我听完冯三同的话,喉咙里像卡了一根鱼骨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这样一个废人,如果和秋兰结了婚,岂不害了她!
我相信那一刻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内心充满了惭愧羞耻愤怒和无奈,我难于对冯三同启齿呀!
冯三同的目光还是盯着水烟筒,没有正眼瞅我:“我想呀,秋兰有万般不好,可这孩子善良呀,会体贴人,知道冷暖。
不过,你不同意也没有关系的,婚姻是一个人一生的大事,不能逼的,得你自己拿主意。
秋兰那边嘛,你不要担心,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有心的。
天不早了,你也歇了吧,躺下睡不着的话,就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
他走出了我的房间,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
深夜,我听到了嘤嘤的哭声,哭声凄凉如这个寒冬的霜雪。
那是秋兰在我隔壁房间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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