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破一瓯春……惊破一瓯春……皇帝心中思潮起伏,本有最后三分怀疑,却也销匿怠尽。
心中只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直如千钧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目光扫过面前御案,案上笔墨纸砚,诸色齐备,笔架上悬着一管管紫毫,珐琅笔杆,尾端包金,嵌以金丝为字,盛墨的匣子外用明黄袱,刀纸上压着前朝辗玉名家陆子岗的翠玉纸镇,砚床外紫檀刻金……无人可以僭越的九五之尊,心中却只是翻来覆去的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琳琅吹完了这套曲子,停箫望向皇帝,他却亦正望着她,那目光却是虚的,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素来未见过皇帝有此等神情,心中不安,皇帝却突兀开口,道:“把你的箫拿来让朕瞧瞧。”
她只得走至案前,将箫奉与皇帝,皇帝见那箫管寻常,却握以手中,怔怔出神。
又过了良久,方问:“上次你说,你的父亲是阿布鼐?”
见她答是,又问:“如朕没有记错,你与明珠家是姻戚?”
琳琅未知他如何问到此话,心下微异,答:“奴才的母亲,是明大人的堂妹。”
皇帝嗯了一声,道:“那末你说自幼寄人篱下,便是在明珠府中长大了?”
琳琅心中疑惑渐起,只答:“奴才确是在外祖家长大。”
皇帝心中一片冰冷,最后一句话,却也是再不必问了。
那一种痛苦恼悔,便如万箭相攒,绞入五脏深处。
过了片刻,方才冷冷道:“那日你求了朕一件事,朕假若不答应你,你待如何?”
琳琅心中如一团乱麻,只抓不住头绪,皇帝数日皆未曾提及此事,自己本已经绝了念头,此时一问,不知意欲如何,但事关芸初,一转念便大着胆子答:“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奴才尽力而为,若求不得天恩高厚,亦是无可奈何。”
皇帝又沉默良久,忽然微微一晒:“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好……这句话……甚好……”
琳琅见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殊无欢喜之意,心中不禁突得一跳。
便在此时,李四保在外头磕头,叫了声“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答应了一声,李四保捧了大银盘进来。
他偏过头去,手指从绿头签上抚过,每一块牌子,幽碧湛青的漆色,仿佛上好的一汪翡翠,用墨漆写了各宫所有的妃嫔名号,整整齐齐排列在大银盘里。
身旁的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
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他猛然扬手就将盘子“轰”
一声掀到了地上,绿头签牌啪啪落了满地,吓得李四保打个哆嗦,连连碰头却不敢作声。
暖阁外头太监宫女见了这情形,早呼啦啦跪了一地。
她也连忙跪下去,人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只是一片死寂。
只听那只大银盘落在地上,“嗡嗡嗡……”
响着,越转愈慢,渐响渐低,终究无声无息,静静的在她的足边。
她悄悄捡起那只银盘,却不想一只手斜剌里过来握住她手腕,那腕上覆着明黄团福暗纹袖,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站起来。
目光低垂,只望着他腰际的明黄色佩带,金圆版嵌珊瑚,月白吩、金嵌松石套襁、珐琅鞘刀、燧、平金绣荷包……荷包流苏上坠着细小精巧的银铃……他却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直直望着她,眼中似是无波无浪的平静,最深处却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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