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
天已经黑透,头顶乌云沉沉,遮挡得一丝星月不见。
空气中的潮气越发浓郁,这是又一场暴雨将至的讯号。
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排列在纛旗下严阵以待,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偌大练兵场落针可闻。
旗面上的“汉”
字金漆剥落,显露出颓相,然而士兵们通身所着,却是材质上乘的明光甲,火光下十分耀眼。
为首的参将腰挎龙泉剑,头顶凤翅鍪,光是一身行头,就足够彰显其不俗的身份。
他横扫一圈场下乌压压的人头,下颌微抬,看向旗台方向,沉声问:“你所言当真?”
纛旗正下方,多了一方琴案。
绿服少年盘膝而坐,悠扬曼妙的琴音从指尖缓缓泄出,与眼前肃杀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神机三营已然渗进城中,京营不日也将赶回驰援。
此二者可都是拱卫京师的精英力量,吴将军以为,凭你们这群人能抵抗到何时?”
话说得直白,姓吴的参将脸色却也只微变了一变,并没有反驳,随即又听那少年道。
“话说回来,此事原就是汉王冒失种下的恶果。
若非他师心自用,冲撞丞相、逼走了郡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步田地?不妨同将军交个底,眼下镇都内外乃至西北十二都司群情激愤,纷纷指摘汉王趁陛下昏迷肆意妄为,弄权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您知道的,咱们陛下平生最痛恨这点。”
闻言,吴参将握紧了剑柄,眸光倏尔一冷。
绿服少年轻拢慢捻,话音如珠玉落盘:“汉王鲁莽,难改屠夫习气,他死不足惜。
将军虽是王爷手底下的人,这些年跟着他,却也没少吃苦。
你们随他就藩,在白草黄沙之地挖野菜、啃树皮,甚至还干过卖儿鬻女的勾当,情谊早就到头了。
如今难道还要为这屠夫之子的过错,白白将性命葬送于此吗?”
吴参将脸上流露出迟疑。
汉王并非良主,他们这群手下人很早就心知肚明。
当初之所以千里迢迢追随刘狰去了甘陕,无非因为没有更好选择。
他们都是军户出身,祖上好歹有些功荫,往后却逐渐没落。
高门阀阅瞧不上他们,唯有跟着刘狰这个同样不受宠的藩王,兴许还能搏得一线出头的机会。
可事实却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倍感失望。
包括吴将在内的汉地藩兵,对刘狰鲜有所谓的忠诚。
当年,汉王典剑一事在甘陕流传的很广,连他们这些手下人都觉脸上无光。
可吴参将又不能不承认,刘狰是为了解决他们这群藩兵的口粮,才甘愿折堕皇子尊严。
世间事往往如此,不纯粹的憎恶,就和不纯粹的感激一样,让人浑身如爬虱,格外的不是滋味。
绿服少年似看穿吴参将的犹豫,将指一拢,琴弦陡地发出铮鸣,他曼声道:“重情义是好事,然也得看这情义是否所托非人。
将军大概还不知道,汉王刚出武英殿,便叫人捎口信给王妃,叮嘱她收拾好家当,北上避难。”
吴参将是刘狰身边最亲近之人,却对口信一事毫不知情,闻言神色遽改。
夜雨新落,风声转急。
修罗琴收了琴,慢悠悠起身,望着被雨丝模糊了面容的一排排兵士,如同手艺人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皮影。
他忽而咯咯一笑,下一秒语气又透出十成十的惋惜:“汉王隐瞒口信一事,摆明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他顾念妻儿,几曾想过,你们也是有家有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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