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那深铭在骨片上的契文一般,其意义将在许久之后昭然若揭。
郑得利捧着骨片,慢慢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得身后的爹忽而道:
“你想离开蓬莱么,得利?”
郑得利吃惊,匆遽回身,摇头道:“跨越蓬莱天关可是死罪,不孝子怎敢肖想!”
爹说:“是啊,时机还未到,你的命星还未发光。”
郑得利最后回头看了爹一眼,那身影坐在青砖上,沐浴在水银样的月色里,与漫天熠熠繁星相拥,却显得瘦弱而枯寂,仿佛被人世遗弃。
他的心里忽而不是滋味,再未回头,快步离去。
————
方惊愚回到了方府中。
昨日他回了方府一趟,知晓了关于他身世的诸多密辛,在春生门外同“骡子”
接头后,他还是放弃了出蓬莱天关的念头。
蓬莱这片土地上承载了太多他的回忆,他不能这样轻易离开。
然而家中的两人却全然不知这一切。
小椒连觉也不及睡,拽着他在堂屋里坐下,烧了火盆,命他坐在马扎上,自己在他面前打转,质讯犯人的模样,怒眉睁目道:
“扎嘴葫芦,你怎么一声不吭便要逃啦!”
方惊愚沉默不语,低眉垂眼,火光在他脸上明灭,愈发令他显得心事重重。
小椒急得狗咬尾巴一般团团转,叫道:“我知你家人待你不好,可你也不要回趟老家便寻死觅活的。
天关是你能闯的地儿么?你敢闯一次,重则死罪,轻则被捉去同楚长工一同烧火!”
楚狂正在一旁用木枝捅着炭灰,闻言桀桀狂笑,叫嚣道,“烧火有甚么不好的?暖和极了,还能偷着煨两只白薯呢!”
小椒劈手夺过他的烧火棍,在炭灰里捅了两下,果真发现了两只白薯。
她气得扔下木枝,夺过其中一只,也不管楚狂的恶语唾骂,用两指拈着皮,迅速地剥净了,一面抽着冷气一面大啖起来,然而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对方惊愚道:“死葫芦,我说的话进你耳朵没有?你若走了,这家里谁来做饭?谁来替我补衣裳?谁来帮我刷马?”
楚狂说:“我都会做。”
小椒想了想,发现这些事确实不是非方惊愚不可,然而却依然心结未解,泪汪汪地在屋里转着圆,一副气急噎着的模样。
这时却轮到楚狂跳起来质问方惊愚了,他一面气急败坏地吃着烤白薯,一面口齿不清地怒斥方惊愚:
“你既要走,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心里还是有出蓬莱的念头的罢?”
方惊愚望了一眼窗外,只见月色朦胧,已是深夜,也不欲同他们过多纠缠。
何况今日发生了甚多事,他心中早是一团乱麻,还未来得及细细理清,遂摇头道:“我乏了,你们也别问我话了,我现今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们早些安歇罢。”
他站起身,走出堂屋,身影冷寂。
堂屋中的两个人都看得怔了,竟也没想要去拦他。
方惊愚回到厢房里,点了灯。
房里没烧火,肉身贴着坚冰一样的冷。
外头漆漆暗暗,满肚肠的愁绪仿佛自此时一齐涌上来。
方惊愚坐在榻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陡然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白帝遗孤的名头便似一副枷锁,沉甸甸地落在他肩上。
仿佛有了这名号后,所有蓬莱人的希冀便压到了他身上。
他又想起兄长了。
今日琅玕卫的所言实则是将他心上的疮疤血淋淋地揭开了,他从此再不能罔顾一个事实:是他害了兄长,他让方悯圣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惊愚坐立不安,索性站起身来,走到铁力木柜前,打开最下一层柜门。
他在柜里摸到了一只布包,这是幼年时兄长赠他的一柄竹木牛筋弓,虽然窳劣,却是兄长为数不多的留于他身边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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