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说。
杨家一个叫陶干的老妈子傍晚总来他们家。
她也是国柱继承的老人,她只在大日子才帮工,打算自己出来接生做媒,帮寺庙化缘修葺,帮人荐僧尼神仙阿妈。
只是这一向太太们不那么虔诚了。
又时兴自由恋爱,产科医院也抢了她不少生意。
可是她还是常来。
整个人像星鱼。
这一向她越常来敷衍老妈子们,想卖她们花会彩票,要她们把钱存在放高利贷的那儿,或是跟会。
沈家的老妈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是顶好的主顾。
另一个好处是屋子只有她们是女人,不犯着担心太太会说话。
她跟她们一齐坐在洋台上乘凉,谈讲着从前的日子。
她装了一肚子的真实故事,不孝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也不孝,算计别人的自己的钱也给骗光了,诱拐良家妇女的人自己的女儿也给诱拐了卖作娼妓。
报应不到只是时候未到。
她知道一个女人,是“走阴的”
,天生异禀,睡眠中可以下阴司地界。
丧亲的人请她去寻找亡魂,要在阎罗殿众多鬼魂中找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有时她找到了人,却见他受着苦刑,这种事却不能对亲戚明言他是罪有应得。
陶干隐瞒了名字,却说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就是南京这里的沈家亲戚。
“等等,”
琵琶喊道,“等我搬板凳来。”
大家都笑。
陶干懊悔的笑,不想竟成了给孩子说故事。
琵琶把小板凳摆到老妈子的脚和阑干之间,生怕有一个字没听见。
原来是真的?——阴间的世界,那个庞大的机构,忙忙碌碌,动个不停,在脚下搏动,像地窖里的工厂。
那么多人,那么刺激。
握着干草叉的鬼卒把每个人都驱上投生的巨轮,从半空跌下来,一路尖叫,跌在接生婆手中。
地狱里的刀山油锅她不害怕,她又不做坏事。
她为什么要做坏事?但是她也不要太好了,跳出轮回上天去。
她不要,她要一次次投胎。
变成另一个人!
无穷无尽的一次次投胎。
做梦自己是住在洋人房子里的金发小女孩,她都不干相信会有这么称心的事。
投胎转世由不得人,但刺激的部分也就在这里。
她并没有特为想当什么样的人——只想要过各种各样的生活。
美好的人生值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