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和上海的一个红妓女打得火热,要娶她回去。
忆妃已经失宠了,她大概是什么潜伏着的毛病突然发作起来,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把头发全掉光了。
景藩马上就不要她了。
他本来在南京做官,自从迷上了现在这一个,就想法子调到上海来,却把忆妃丢在南京。
第二年老太太去世了,忆妃便到上海来奔丧,借着这名目来找五老爷。
她来到老公馆里,刚巧景藩那天没有来,后来景藩听见说她来了,索性连做七开吊都不到场了。
忆妃便到里面去见五太太,五太太倒是不念旧恶,仍旧很客气的接待她。
忆妃浑身缟素,依旧打扮得十分俏丽,只是她那波浪纹的烫发显然是假发,像一顶帽子似的罩在头上,眉毛一根也没有了,光光溜溜的皮肤上用铅笔画出来亮莹莹的两道眉毛,看上去也有点异样。
但是她的魔力似乎并没有完全丧失,因为她跟五太太一见面,一诉苦,五太太便对她十分同情,留她住在自己房里,两人抵足长谈,忆妃把她的身世说给五太太听,说到伤心的地方,五太太也陪着她掉眼泪。
妯娌们和小辈有时候到五太太房里去,看见五太太不但和她有说有笑的,还仿佛有点恭维着她,赶着替她递递拿拿地做点零碎事情,而忆妃却是安之若素。
家里的人刻薄些的便说,倒好像她是太太,五太太是姨太太。
五太太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种态度需要一点解释,背后也对人说:“她现在是失势的人了,我犯不着也去欺负她。
从前那些事也不怪她,是五老爷不好。”
小艾不见得也像五太太这样不记仇。
五太太却也觉得小艾是有理由恨忆妃的,因此忆妃住在这里的时候,五太太一直不大叫她在跟前伺候,一半也是因为怕事,怕万一惹出什么事来。
忆妃在上海一住住了好几个月,始终也没有见到景藩,最后只好很失意的回去了。
陶妈刘妈对于这桩事情都觉得非常快心,说:“报应也真快!”
小艾却并不以此为满足。
一个忆妃,一个景藩,她是恨透了他们,但是不光是他们两个人,根本在这世界上谁也不拿她当个人看待。
她的冤仇有海样深,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才算报了仇。
然而心里也常是这样想着:“总有一天我要给他们看看,我不见得在他们家待一辈子。
我不见得穷一辈子。”
席家在老太太死了以后就分了家。
五房里一点也没拿到什么,因为景藩历年在公账上挪用的钱已经超过了他应得的部分。
五太太从老宅里搬了出来,便住了个一楼一底的小房子,带着前头太太生的一个寅少爷一同过活,每月由寅少爷到景藩那里去领一点生活费回来,过得相当拮据。
五太太却是很看得开,她住的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摆着几件白漆家具,一张白漆小书桌上经常有几件小玩意陈列在那里,什么小泥人,显微镜,各种花哩胡哨的卷铅笔刀,火车式的,汽车式的。
她最爱买这些东西,又爱给人,人家看见了只要随便赞一声好,她就一定要送给他,笑着向人手里乱塞,说:
“你拿去拿去!”
她实在心里很高兴,居然她有什么东西为人们很喜爱。
她仍旧养着好些猫,猫喂得非常好,一个个肥头胖耳的,美丽的猫脸上带着一种骄傲而冷淡的神气忍受着她的爱抚。
她也仍旧常常打麻将。
她在亲戚间本来很有个人缘。
虽然现在穷下来了,而人都是势利的,但是大家都觉得她不讨厌。
她头发已经剪短了,满面春风的,戴着金脚无边眼镜,穿着银灰绉绸旗袍,虽然胖得厉害,看上去非常大方。
常有人说:“不懂五老爷为什么不跟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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