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以为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么?”
朝露虽隐隐觉得之后的话会很残酷,却还是不禁追问:“他曾经很绝望么?”
“任何人,在那种情形底下都会绝望吧。”
林书俏的指甲无意识地抚过玻璃杯的杯身,“我并没有在他情况最糟的时候认识他。
我想,他刚从植物人的状态苏醒过来时,恐怕连坐起来都无法做到。”
“他不是只有左半身偏瘫么?”
“你现在看到的他,是他致残后最好的状态了。”
林书俏说,“想象一下,一个人因为脑外伤昏迷了五六年时间,他整个肢体、整个语言的恢复,是多么困难。
一直到他来德国的初期,更多的时候他也只能坐轮椅,不说左侧身体的问题,就是右手的肌力也不佳,根本不适合长时间用手杖。
即便是后来他恢复得好些了,也终究有许多的不便……还记得第一年下雪,我在疗养院的病房里,从窗户口看着他走,他在雪地里摔了跤,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站起来,谁知脚下却又打了滑,这一跤摔得更重。
我奔下楼去扶他,只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就看到他一下又一下地用拳头砸着冰冷的雪地。
我从没见他这样激动,他是个最配合的病人,不管物理治疗有多累,一直都笑嘻嘻的。
可是那一刻我知道,他也会有那样无助脆弱的时候。”
她充满怜惜地叹息道,“即便那样,我过去扶他,也没见他掉一滴眼泪。
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真不喜欢冬天’。”
朝露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也知道他必定曾经有过比现在更难十倍的阶段,只是一直不忍细想,也无法真正想象,而书俏的话几乎让她看到那个画面:她心爱的男人匍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次次辛苦而徒劳地挣扎着想站起,却以失败告终。
他或许始终没有哭,可是,强忍住眼泪的他让她想着就好心痛。
“朝露,”
书俏望着她,“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拿他的身体不便吓住你。
换句话来讲,如果我说几句话都能吓跑你,那么,你早些离开,或许对云衡伤害还小些。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样薄情和现实的人,你在乎云衡,不然,你也不会在刚才那种情形底下,跟那个什么方总承认你和云衡的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云衡很坚强、很豁达,但他也是会受伤痛困扰的凡人。
在他受了伤却选择不说的时候,你要把那些伤口放进眼里、想方设法地去抚平他的伤口。
他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体贴的人,为了他的骄傲、为了他在乎的人的感受,他可以装作伤口不存在,可是,作为爱着他的人……却不能假装它们不存在。”
爱着他的人?……朝露心中一动,有些话,放在心底实在如鲠在喉,她还是问了出来:“书俏,你……也爱着他,对么?”
林书俏昂起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爱他。
但是,我对你没有威胁。
从主观上,客观条件上,都没有威胁。”
朝露说实话是不信的:“你这话,太谦虚了。”
“今天我们两个坐在这里,这番谈话也算交浅言深。
就像我一开始就说的,我做的一切,我的生气和我现在冷静地和你对话,都是为了云衡好。
那么,为了不让你对他有所心结,我也乐意把我的心里话坦白告诉你……”
她望着窗外的路灯,平静地说:“就是从那次在疗养院楼下的雪地扶起他开始,他对我而言,就不再是普通的病患,我开始更加留意他,而他也乐意和我亲近起来。
也许……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阶段,我和他几乎有可能发展成恋人关系。
我的父母那时都在德国工作,我有一回甚至颇有深意地请他去我家玩。
当然,我没有和他明说我的想法,他也多半是不知道。
我永远忘不了我父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眼光……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涵养很好,对云衡表现得很客气却也很疏离冷淡。
云衡不是傻瓜,他当然看得出来。
从那次之后,我们之间再也不存在一丝暧昧,他依旧对我很好,只是我知道,有些稍纵即逝的东西,我们已经永远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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