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剧痛不减,思绪倒格外清楚,自相识起那些假意殷勤、体贴入微原不过是草蛇灰线,而今皆因这一刀而水落石出。
叶千琅并未运功自救,只淡淡道:“穆赫死了。”
“不错,穆赫死了,但你还活着。”
“外头人必都认为是我杀的。”
“不错,”
寇边城掌下真力源源而入,微微颔首,“叶千琅不止杀了漠北土司穆赫,还杀了四渎八盟的盟主高迎祥,只不过他也力竭身死,烂了大半的尸首已被魏太师带回京里。”
“好!
好!”
叶千琅突地扬声连连赞了几声“好”
,一时脉息不畅,犹如几处要穴同时被人拿住,脉中真元再难行进一分,反激得他吐出一口鲜血,“眼下土司府中十之八九必定恨我叶千琅入骨,至多有一两个脑后见腮的将信将疑,想寇兄为寇多年,账内有金银,麾下有猛将,只要稍加威逼利诱,大不了多杀这么一个两个,便能顺理成章袭了土司王爵,既兵不血刃地除去夺权路上的绊脚石,又换来四渎八盟上下对你死心塌地,寇兄一石二鸟借刀杀人,叶某……甘拜下风。”
许是对方心脉尽损又不够配合,无论自己如何尽力施为,输出的真气全如泥牛入海,几无作用。
寇边城汗下淋漓,只怕鬓边的白发又得多添一片,许久才不得不撤掌,叹气道:“我借五阴焚心诀杀人嫁祸,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叶千琅扶着胸前伤口坐起身来,半咳半吐出又一口血,却是分外平静地摇头道:“不怨。”
寇边城微露讶色:“你不怨我?”
“寇兄城府之深,心计之险,手段之辣世所罕见,我伤在你的手下,委实不算折辱于我。”
叶指挥使此刻绝非说得气话。
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欲,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人言七情伤五脏,六欲生六尘。
确是怨不得别人,怨只怨自己千年道行一朝破,对这人动了一刹心思。
“若无五阴真气护体,你此刻已经死了。
你心脉俱损伤重难治,若不与我合修大红莲华经,只怕最多还能再捱上三五日。”
寇边城伸手触碰叶千琅的断臂之处,目露惋惜之色,声音听来也醇郁似酒,分外多情:“阿琅,让我救你,外头的冰茶开得很好,你该去看看。”
夜风暗送茶花香,只不过物是人也是,心境到底大不相同,终究迟了。
许是痛到极处已经失了知觉,叶千琅侧目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碗口也似的一个圆疤,冷淡道:“寇兄这一局布置入化,救叶某岂不横生枝节,多此一举?”
寇边城答来大大方方,毫不犹豫:“我喜欢你,我要你,我不愿你死。”
叶千琅冷笑看着对方,心道也只有这个人,撒着弥天大谎,自己倒笃信不疑。
只干干脆脆回他道:“你喜欢的是造冕垂旒,你要的是龙登九五。”
叶指挥使一字一顿,说的端的是要人头落地、抄家灭族的骇人话,然而寇边城也未辩驳,只以一种离奇温柔鼓励的眼神望着对方,轻笑道:“你总是比旁人懂我。”
“痴人说梦,妄人妄行。
连魏忠贤都不敢废帝自立,你凭甚么?”
便是京里的九千岁也常抱怨,叶指挥使面太冷,话太少,一张嘴永远是既不招人讨厌也不懂讨人欢喜,如今他重伤之下,寥寥数语便能当头棒喝照脸打,委实不客气。
寇边城似全不在意,眼眸低垂,一只手将叶千琅身上的白袍解开,摸索起他的肌肤与躯体,心说造物奇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勾人的身体,美而有力,浑似白璧天成,口中又道:“人逢乱世,若运气不好,生得樵夫渔父之家,担赋税徭役之苦;若运气再坏些,生得蝇差小吏之家,担增俸减秩之忧;若运气坏得不能再坏,生得帝王将相之家,担江山社稷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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