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想法都是你长大后,在无尽的愧疚中,对小霍燃的恶意揣度。
那个小男孩当时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想过,他只知道,别人给他看了证据,他就相信妈妈没有杀爸爸,他不能在失去爸爸之后,再冤枉妈妈。
你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去苛责一个孩子。”
霍燃的眼睛漆黑,他在苏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紧紧地抿着唇,手指依旧紧紧地攥着。
苏予放缓了语速,声音温柔,轻轻地开口唤了他一声:“霍燃。”
她的眼睛里有明月的倒影。
“就算小时候的你做错了,后来的你也弥补了那样的错误,不是吗?在你知道你妈妈和律师伪造了不在场证据之后,是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警方,是你让警方结合之前已经找到的相关证据,破了这么多年未破的悬案。”
“更何况,这一个错误也推动着你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辩律师,你和你妈妈的辩护律师不一样,你有高尚的职业道德,你不会伪造证据,你不会带个人偏见去对待你的当事人,你尽心尽力地维护每一个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你有优秀的职业道德,你追求程序正义,你重视每一份真实的证据,你不会未审先判,你认为每一个人在未经审判之前都是无罪的,你说你的职责就是确保你的当事人拥有一场公平正义的审判……”
苏予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讲,她居然有这么多话可以用来安慰霍燃。
霍燃静静地听着,抿紧唇,漆黑的眼眸里燃烧起火焰,原先只是小小的一簇,然后慢慢地成为燎原大火,火焰即将灼伤苏予,吞噬一切。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予,走到苏予那一侧,忽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缓缓地用力。
苏予有些怔住。
霍燃淡淡地笑了一下,嗓音低沉微哑,说话的语速很慢:“道理,你都明白,可是在实践中,你还是一样不会这么做。”
苏予抿了抿嘴角,像是才回过神一般,说:“因为人总会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总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所以会选择相信自己所得知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们就格外希望法律能够站在自己这一方。”
她抬起眼皮,眼睛直直地看着霍燃。
“处于群体中的个人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正义’力量,对于他们来说,群体就是正义,数量就是道理。
我们所有人都一样,都会陷入这样的怪圈中,选择站在人多的一方,选择他们内心中认为的正义。”
霍燃微微用力,将苏予拽了起来。
苏予没有站稳,一下就撞到他起伏的胸膛上,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紧紧地绷着下颌,抿紧了薄唇。
苏予站起来的时候,衣袖带倒了桌上空的啤酒易拉罐,弄得东倒西歪。
她刚刚听霍燃说起往事的时候,一个人喝了不少,现在脸颊有些烫。
她开口:“我明白程序正义,可是有时候我在想,明明有那么多的证据在我手上,明明那个人承认了自己强奸,明明那个无辜的女孩被害得抑郁症复发,所有的一切都指明就是那个男孩强奸了女孩。”
霍燃的喉结轻轻滚动,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酒气,混着她身上原有的香气。
他低声道:“你又绕回了原点,你无法只通过自己手上单方面的证据,判断站在法庭上的那个人是无辜之人,还是犯罪之人。”
苏予垂下了眼皮,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攥紧了手指,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拿捏着,有些发疼,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她记起了那个少年坐了冤狱之后无辜茫然的眼神,心脏就像被一支支箭狠狠地射穿一般,胸口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