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难得有空来接她,陆妈仍旧固执地叫陈伯开车送他们过去。
陈伯开车一向平稳,纯粹跟舅舅坐在后座,她与舅舅讲述上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她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不是很好,太阳淡橙色果胶一样黏在天上,又灰又蓝的薄薄积云粘滞不动,空气里竟也透着令人不爽的潮热。
北方城市不常出现这种温吞湿热的天气,尤其是秋天。
叶良辰都显得格外焦躁——通过陆妈的絮叨,她知道良辰把姥爷心爱的某物件砸碎了;并且忽然嫌弃二楼屋顶不好看,大闹一通想统统换成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
纯粹想把这件趣事讲给舅舅听。
刚起了个头,便莫名感觉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与此同时,舅舅拽开了她的安全带——他很少做出粗鲁动作——至少在此时,他看起来有些慌乱。
之后,纯粹被拽得离开座位跌坐在地上。
那瞬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背上一痛,刺耳的刹车声和耳膜里鼓起沉闷声响,还有随之而来的被抱紧的温热——
大约过了十几秒,在一声又一声“纯粹”
的轻喊声中,她终于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这是一场车祸。
舅舅的手还挡在她脸侧,她条件反射慢慢摸向那只手,却摸到满手黏腻和扎人的玻璃碎渣;他脸侧也溅上几粒红点,辨不出是哪里迸出的血。
纯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在的位置已经被撞得扭曲的车门挤占。
接下来的事情混乱非常,车外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一群人,撬开因变形而无法正常开启的车门,舅舅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另一辆车,她则被带上另外一辆;随后浑浑噩噩趴在洁白病床上,有个上了年纪的护士温和地对她说:“不要怕,伤口不重,只是简单包扎一下。”
她能察觉到护士用镊子从背上不断轻轻夹取出什么东西——大约也是细碎玻璃渣;上药的时候有些疼,但她木木地没做出反应。
直到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带着她走出病房,她才问道:“舅舅在哪儿?”
女人愣了愣,说:“我带你过去。”
舅舅在一个空病房里跟一位医生说话。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手上也做了包扎。
如果不是袖口的脏污,几乎没人会相信这个人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
女人带着纯粹敲了敲虚掩的门,交谈声停止了。
纯粹小声地喊:“舅舅……”
舅舅略一点头,往常一样朝她招招手,微笑起来:“走吧,纯粹,我们回家。”
-
那天纯粹没有去舅舅家,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有人将他们载回姥爷家——忘了说,陈伯在这次车祸里受了重伤。
关于这次车祸的处理,或者说关于这次车祸的一切,纯粹一无所知,没有人主动告诉她这些,她依然不越一步雷池。
只是,在她的记忆中,自这次车祸之后,陈伯就再没出现过了。
那天晚上,很久没回家的姥爷也回来了。
晚饭意外地沉默,谁都没有多说话,包括恹恹不乐的叶良辰。
晚饭过后,舅舅和姥爷去书房交谈至深夜;纯粹想了想,最终没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韩维和、没告诉倪倪,也没告诉王婷婷。
但她失眠了。
已经凌晨一点,她悄悄走出屋门,看见姥爷书房的门缝下依旧透出光来,看来他们还没谈完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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