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不知何故,忽然泪流满面。
怀中的小姑娘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齐婴低下头,看见她满面泪痕,又见她挣扎着伸出手,仿佛要触碰什么,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沈西泠的手又小又冷,被他整个包裹在掌心里,她好像终于找到寄托一般,平静下来不再哭闹,齐婴瞅准机会,端着药碗送到她嘴边,低声哄慰:“你乖一些,把药喝了……”
药汁喂进嘴里,终于没有再吐出来,齐婴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出了汗。
喂完整碗药,齐婴护着沈西泠躺下,他给她掖了掖被子,想起身离开,可手又被她拉住。
其实那个时候她拉着他的力道并不大,他可以很容易地把手抽开,可是他稍一用力,小姑娘便皱起眉头,口中嘤咛,仿佛要哭。
齐婴叹了口气,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她狼狈地跌坐在城门口,怀中抱着她的母亲,被城门口的士兵团团围住。
他下车的时候看见她眼神空茫,眼底一片死寂,可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哭,直到他把她带出城,直到他们一起在林中的雪地里交谈,她一直都没有哭。
半个月后白松把她带回来,她跪在忘室里问他她父亲尸身何在,直到那个时候她都没有哭。
可是如今,他只是要把手抽开,她便要哭。
他还以为她是个多坚强的小姑娘,原来此前不过是强忍悲声罢了。
齐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心底里又更怜惜她几分。
当日在廷尉法狱沈谦说他能守中正之心时他还曾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多么冷情又淡漠的人,可以在朝堂上毫不手软地铲除政敌,可以与看似亲密的友人虚与委蛇,甚至对他的家族他都可以冷眼旁观。
他那时以为沈谦看错了,可原来他竟没有错:他的确会对一些人一些事,保有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悲悯。
齐婴望向窗外天色,恰闻打更之声,已是子时三更,他又看看喝了药后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沈西泠,叹息,终是没有挣开她的手,静静地坐在她床塌边,直到六子抱着炭盆进来。
六子一进屋,便瞧见公子握着那小姑娘的手坐在她床边,心里莫名觉得自己进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正想先退出去,又听见公子叫他进来,于是只有抱着炭盆硬着头皮进了屋。
公子倒是神情坦然,一边用手背碰了碰沈西泠的额头,一边吩咐道:“把炭盆放得离她近些,再去给她拿一床厚些的被子。”
六子点头应是,又听公子道:“找个婢子来照顾她吧,找个细心些的。”
六子一愣,见公子动作轻缓地将手从那小姑娘手中抽出来,那小姑娘似乎皱了皱眉,梦呓了几声,虽然大约是药劲上来,沉沉睡去了,六子感到公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六子问道:“公子这是还要走?”
齐婴淡淡应了一声,顺手又给沈西泠把被子往上掖了掖。
今夜除夕守岁,他出府已经不妥,耽误了这些时辰若父亲发觉尚且难以交待,遑论明早还要进宫,他更不能在此过夜。
齐婴将沈西泠安顿好,就为她灭了烛火转身朝屋外走,出门后见月色朗润,映照得这风荷苑一地霜白。
六子跟在齐婴身后,听见公子说:“她今夜不好过,叫人一直看着,若有什么不妥就去寻我。
若没什么不妥,等天亮了再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六子恭谨地应是,随后便见公子步履匆匆地离开。
等公子走了,六子忍不住回头,透过房门的缝隙看了看屋里已经沉睡的沈西泠,心道一声怪哉,不明白为何白日里他去找公子的时候他尚且还一副这人死了也不与他相干的模样,何以半日的工夫过去就变成这样了?来了一趟还不够,听方才那话的意思,若这小姑娘夜里再有什么不太平,公子还预备着再来一回?
那公子白日里训斥他做甚!
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找大夫去看,找我做什么”
,这又是做甚!
六子挠了挠头,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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