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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宜看过不少罗密欧与茱莉叶的现代翻演,但像这样抓住他目光的剧场表现,倒是头一次,当下也忘记身旁的人是吴瑞,全神贯注地看起戏来。
戏终于演到男女主角出场,双方戴着面具,演出古今中外著名的一幕,也就是高塔上的相会。
茱莉叶搂着罗密欧的肩,在露台上吻了又吻、亲了又亲,一边说着天要亮了,一边要拉回来温存个不停。
纪宜注意到演茱莉叶的人,长得格外清秀,而且竟让纪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相信那不是她演技太好的缘故。
做到茱莉叶向情郎告别后,就切入了中场休息,两人都没有离开座位,纪宜还沉浸在剧场久违的冲击中,他听见吴瑞在旁边笑着:
「小时候看这出戏,总觉得罗密欧和茱莉叶是白痴,有活路不走,年纪轻轻的,硬要往死路里钻,还钻得自以为浪漫。
长大之后看这出戏,还是觉得罗密欧与茱莉叶是白痴,明知未来不管怎么看都死路一条,还傻傻地一起跳下去。
」
纪宜没有答腔,过了许久,才支着颐悠悠开口:
「虽然傻,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纯粹。
」
「纯粹?」吴瑞问。
「嗯,我以前也和你一样,不明白莎翁既然可以编排出像『MuchadoaboutNothing』那样曲折复杂的感情,却在这出戏里,创造出这种一见钟情、再见上床、三见殉情的单纯恋爱故事,就像世人质疑他的『TheWintersTale』是■作一样。
」
纪宜用平稳、却隐藏着某种憾动的声音续道:
「但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或许感情这东西最不容易的,就是单纯。
像火焰一样,燃烧然后漫灭的单纯恋爱,这世上是不存在的。
」
他看着吴瑞,
「所以……罗密欧与茱莉叶的愚蠢,才因此而动人。
」
灯光又暗了下来,吴瑞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广播传来下半场开演的通知。
纪宜也不再理他,把视线转回舞台。
下半场演到两人在仗义相助的牧师见证下,在教堂秘密结为夫妻。
这段的设计十分特殊,从头到尾全用人物的剪影,一幢幢影子投射在教堂外型的巨大布幕上,牧师用黑色的外袍盖住狼狈小俩口,慎重地为两人证婚,
『天主啊,阿门。
再大的灾祸,都抵不过我注视她倾刻的欢愉,不论死亡和阴影,如何对爱情伸展他的利爪,借由神圣的言语,而今而后,我们的灵魂将结为一体,将属于彼此,将了无憾恨……』
布幕上的剪影逐渐缩拢、在外袍的覆盖下紧靠在一起,单就影子看过去,竟像颗心脏一般,紧密地结合、聚集,像是另一个新生命般澎湃脉动着,即使只有影子,观众彷佛可以看见他们牵着手,以为从此再不会放开彼此。
纪宜忽然觉得鼻酸起来,他强咬着下唇,不愿意让旁边的吴瑞看出他的动摇。
戏接近尾声,演到茱莉叶在墓穴中清醒的桥段。
这段剧场上几乎完全是暗的,彷佛模仿着茱莉叶清醒瞬间的视觉,先是漆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后灯光一点一点地添加,直到看得见罗密欧苍白的指节、淌血的胸口,最后才是那双已然永远不会睁开,看不见茱莉叶、也看不见未来的眼睛。
演员的诠释至为生动,彷佛真的从至福的顶点,被推下的地狱的深渊。
茱莉叶脸上的表情既徬徨又无助,就连视线也跟着颤抖起来。
到这里灯光才全部打亮,雪白的光线,加上略微模糊的光晕,纪宜觉得自己好像进到了剧场里、进到舞台上演员的躯壳里。
自己不断努力、不断向上帝祈愿,徬徨、怀疑、踌躇、恐惧,像个傻子一般等待了这许久。
有一天睁眼醒来,才发现一切全成了泡影,迎接自己的,只有无边无尽的绝望。
茱莉叶自刺的时候,纪宜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把背靠回躺椅上,死命地咬住自己的上臂,就这样无声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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