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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他眼前身下,再怎样悸动也还是独立完整的一个人,直到生离死别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的手掌他的眼珠。
“所幸无论我与石韬如何盘根错节交缠枝叶,我们的血肉之间,总先隔着一层仇恨;所以我还可以将自己从他的血肉中抽出来,哪怕痛得少掉半条命。
你见过行尸走肉么?就是痛感麻木之后,只剩下一具期待被血肉重新灌注的空壳子,或者像渴求寄主的一丝游魂,多少带了些自私的邪性……”
伽蓝在晕眩中疲惫地闭上眼,眼前便只有浓雾中一身绯衣的红生,“我需要他,但不是简单地替代或填补,而是邀他做我的手掌、眼珠,甚至更多……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不动声色,我很用心,这样的用心如果再来一次,我情愿先死。”
是的,差别就在这里,李闵看着伽蓝脸上毅然决然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微笑。
是人都无法剥离自己的血肉,但从心里吐出一颗珠子却很简单。
对他而言,人心就像深海里的蚌,必须先拥有最基本的坚固外壳,才能顺便用富余的精血去养育一颗奢侈的珠子;也多亏先修炼了这层坚硬的外壳,所以即使没了珠子,他还有外壳来保护自己——值得庆幸:“也就是说,你情愿用你的命,来换他的?”
“对。”
伽蓝擦去黏在睫毛上的血,挺直了腰身长跪在李闵面前,“但我不敢死——我答应他不死,因为我们不想独活。
可如果今天大王非要取一人性命,请大王恩恤,拿我的命就好。”
愿同生,不愿共死。
不过短短一年、一切根基尚浅,所以他认定——不该同生共死。
“我不会杀你,我早就说过,”
李闵挥挥手,冲伽蓝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而且你这二十八个响头,我也不会让你白磕——既然你认为二十八个叩拜比不上你的性命,又认为那白虏比你的命值钱,自然这二十八个叩拜是远远不够分量的,这样罢……石虎那二十八个孙子,就用来换这白虏的一条命吧。”
不——
冲上喉头的叫喊硬生生卡住,忍得浑身筛糠般战栗,伽蓝绷紧了身子,面色在一瞬间煞白。
被捉弄的愤怒、面对血腥惨剧的惊恐,都必须输给自投罗网的无奈,必须输给李闵。
这不是两难的选择,伽蓝在心头不断告诫自己,现在孤注一掷是为了他与绯郎,为了他与绯郎,必须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忘记所有的目的。
“曾经在我看来价值连城的东西,却被你说得不值一钱,太子,你叫我怎能释怀……”
李闵惫懒的双目倏然一睁,阴森森盯住伽蓝,“所以被我囚在铜雀台里的那帮石氏余孽,你叩一下头我就杀一个!
我数了二十八下,我有没有数错?石虎有二十八个孙子,我有没有数错?!
太子,你自轻自贱,就得付出代价——”
因为他心中的珠子,曾经价值连城。
伽蓝透过泪水看着阴鸷的李闵,忍不住愤怒地颤声道:“其实你心中早有决定,你将大赵国号易去,就没打算给石氏留任何后路……这样盘弄我有意思么?”
李闵低头一笑,站起身踢了踢靴子:“其实你知道我已经够仁慈了,对不对?”
“对,”
伽蓝顿了顿,终究还是伏下身子,喑哑的谢恩声似从地底传来,“谢大王不杀之恩。”
李闵双唇一动,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多年来习惯了刀头舐血,抛弃妨碍果真比想象得要容易,哪怕他曾经将之视如珍宝——幸好他还有一层坚硬的外壳,幸好还有外壳……
兵卒离去后东宫恢复了安静,气氛不再压抑,却死灰一般地沉寂。
红生冰凉的双手拨开珠帘,看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伽蓝,颤着身子慢慢爬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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