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一向见不得女人哭,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从薰笼上扯了一块帛巾,递给她擦眼泪:“快别哭了,我明白你不容易。
可我毕竟是七尺男儿,要我以色事君,委实强人所难。
你不该随便就受人指使,来对我说那些话……”
“哥哥的委屈,桃枝我自然也知道,可是伴君如伴虎,官家要我如是如是,我岂敢不把话带到的?哥哥不爱听,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崔桃枝接过帛巾用力擤了擤鼻涕,满腹委屈道,“我就是有一点搞不明白,你我都是侍奉官家,明明是我名正言顺,还怀上了孩子,怎么你闹几句别扭,反倒让我成了没廉耻的了?!”
安永听着崔桃枝的抱怨,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冬奴恰好捧着漆盒从廊下走来,看见安永与崔桃枝这架势,不禁一脸讶异地问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是在和哥哥叙旧呢!”
不等安永开口,崔桃枝已先抢过话头,又责怪冬奴道,“怎么这半天才来,慢慢吞吞的,害我好等……”
冬奴不由翻了个白眼,将漆盒揭开送到崔桃枝面前,只见其中放着六枚巴掌大的白玻璃小碟,碟中分别盛着青梅、杏脯、红果、荸荠、杨梅、橄榄,俱是崔府自家精制的蜜饯,五颜六色,鲜洁可爱。
崔桃枝见了立刻又高兴起来,泪痕未干的腮上挤出两个梨涡,将之前的不快统统抛诸脑后:“哎,还是回娘家好……”
安永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见过有强如崔桃枝者,可以将“随遇而安”
四个字发挥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一场逻辑混乱的交谈,让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算是彻底没了想法。
这一趟变了味道的省亲一直持续到当晚亥时三刻,才算在众人期盼下宣告结束。
崔桃枝在临回宫前,趁着与母兄道别之际,仍不肯死心地提醒安永:“哥哥,反正官家的意思我也带到了,听不听由你。
只是今后在朝为官,凡事越小心越稳妥越好,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在宫中,指望着崔家撑腰的……”
语罢大概是触及了伤心事,崔桃枝忍不住又眼圈发红,流了几滴兔死狐悲的眼泪。
倒是崔夫人在一旁看不过眼,开口催促道:“时辰不早,赶紧回宫吧。
你哥哥行事一向稳妥周全,何需你提点?”
“母亲所言极是,”
崔桃枝仍带着往日做姑娘时的习惯,立刻满口奉承地附和崔夫人,“可惜桃枝这一次回来,没能向父亲问安。
父亲如今一人住在东山,哥哥修书时记得帮我捎上一句,就说我每日每夜都在忧心父亲的身体,请他千万保重。”
崔夫人对崔桃枝的言谈向来句句生厌,听了这一句觉得尤其不顺耳,不禁皱眉冷斥:“很快你哥哥成了亲,崔府有了当家主母,我就去东山陪你父亲,有什么好忧心的?”
崔桃枝本已上了凤舆,这时听见崔夫人的话,立刻从帘帏后探出头来,一惊一乍地迭声问:“什么?哥哥要成亲?官家恩准了么?这事万万不可大意……”
“你哥哥成亲是天经地义,还需人恩准不成?”
崔夫人气得板起脸,锐利的眼睛狠狠瞪了崔桃枝一记,“你自己在宫中好好养你那龙胎吧,不要再操心崔府的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我……”
崔桃枝还要说什么,这时崔夫人却已转过身去,吩咐安永送驾。
崔桃枝望着母亲漠然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自己生母早亡,昔日在府中遭人白眼、受尽奚落,种种凄凉顿时涌上心头,令她一阵心灰意冷,赌气使劲甩下了帘帏:“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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