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猜想深宫中的崔桃枝一定对自己失望至极,可是风雨飘摇之下,他不想把已然岌岌可危的崔府当做砝码,去攀爬权势的天秤。
与此同时,驻守新丰的柔然大军开始集结,准备与兵临城下的敌军对决。
是否离去的决定还没有做下,惶惶跑来崔府报信的陶钧又给安永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新丰城外的千金渠,被司马澈的大军截断了。
“新丰城的用水都是仰赖千金渠,他这是打算困死我们……”
陶钧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惴惴地对安永说,“崔三,比起缺水,我更怕他用当年的办法攻城……如今的千金堨可比当年高了许多,截流后水位高涨,一旦被掘开,后果不堪设想。”
安永明白陶钧的担忧,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他不至于,也不应该那么绝情。
要知道,新丰城里并不全是他的敌人,更多的是曾经被他抛弃的子民。”
“你也知道他曾经抛弃过,”
陶钧语调一沉,不以为然地反驳,“那么这一次为了成功,他仍然可以再抛弃一次。”
安永顿时语塞。
静默中二人对视良久,陶钧沉吟再三,最终蓦然开口道:“崔三,听我一句,逃吧。”
安永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陶钧,惊讶地问:“你也要我离开新丰?”
“他也许能放过我们这批贪生怕死的罪臣,可是,他不会放过你的。”
陶钧的目光里有种洞悉了一切后的悲悯,“很多时候,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十多年了,你让他尝过最深的羞辱,最狠的背叛,你叫他重登九五之后,怎么面对你?”
“所以……这天下再无我容身之处了吗?”
安永面无血色地苦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令坐在他对面的陶钧如坐针毡。
“说什么傻话呢……”
这时陶钧勉力振奋起精神,想宽慰安永一句,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比他更乐观。
安永低着头,手中的茶已凉透。
此时此刻,挚友带来的安全感让他卸下武装,松弛了心弦,他并没有在意陶钧说了些什么,而是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失神地陷入到那一段最痛苦的回忆中。
“我能去哪儿呢?我不知道,可是每个人都要我离开……那一天官家也是让我离开,我听从了他。
我不后悔,我没有见到他人生最灰败不堪的一面,所以他在我心中,永远会是一副顶天立地不可一世的模样,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也一定死得像个帝王。”
安永低声向陶钧倾诉着,如自语一般,说着说着,眼泪便滑出了眼眶,“也许,将最后的尊严留给他,是我唯一能够成全他的地方……”
陶钧默默凝视着自己这位好友,心中唯有一声叹息,却不知该落在哪里。
“可我想去他的丧礼,”
这时安永话锋一转,泪眼朦胧地对陶钧说,“我不怕为了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尉迟贺麟不准我进宫,我为了能够送他最后一程,用遍了所有办法,失去了所有尊严,甚至情愿长跪在皇宫门前三天三夜,却终是不得如愿,最后只能站在平等寺的浮屠塔顶,看着他的灵柩被送出新丰城……”
“我知道,我都知道……”
陶钧红着眼睛打断了安永,不忍心听他再说下去。
“可是,现在你们又要我离开,”
安永绝望地望着陶钧,目光不知落于何处,像迷路一般疲惫而茫然,“离开新丰,我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陶钧当然知道,身为白马公的崔永安逃离新丰意味着什么——失去爵禄对他这样的贵族而言,只怕比死更难消受,然而,自己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为这座注定沦陷的都城殉葬?
“也许,比起怀抱着回忆死去,一无所有地活下去更能让人觉得欣慰吧?”
陶钧如此回答安永,用最认真的语气,“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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