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七窍还在流血,衣襟上一片黑红,容山隐迎风闭眼,他真正获得了解脱。
容山隐接纳命运,不再抵抗,而火焰也节节攀升,烧灼他的衣裳、鞋袜,焚毁他在草木人间的一切。
这辆着火的马车一路颠簸,踉踉跄跄,支离破碎,驶进荒芜的草原。
黑峻峻的天地间,似乎仅剩下这一点红。
容山隐在跌入火海之前,解开手上的绸带。
夜风卷起丝绦,红绸像月老的红线,迎风飘舞。
容山隐开口说话,不知在和谁说。
“我在保护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让她步我的后尘。”
“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
“她从来不会放弃我,即便我呵斥她、辱骂她、欺负她,她都坚定不移地选择我。”
“天下人都说我是佞臣谢献的爪牙,我该凄苦一世,不得好死。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这样认为。
我觉得难堪,我觉得委屈,我觉得不甘心,我本来也想做一个平庸的文人,也想像世间所有普通的男子那样,等待她长大,告诉她关于我的爱慕之心,然后求娶她。
我们会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我、我想回家去……想回十八堂,我想念干爹,想念母亲,也很想她……”
容山隐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他的眼皮变得很重,他终于要睡下。
熊熊大火在他身后燃烧,他和谢献一起,淹没至火海。
容山隐的眼睛疼到痒,他的唇齿还能依稀说一些话,囫囵吐露几个字眼。
他知道,他其实快要死了。
于是,容山隐松开了紧握红绸的那一只手。
红线就此斩断,温月重获自由。
容山隐想,是不是……已经不欠她了。
迷迷糊糊间,容山隐又仿佛回到了王庭里的那一夜。
红烛滴泪,火光摇曳。
温月畏寒地缩在一条红色的毯子里,她的衣裳染了红,好似一件精致华贵的嫁衣。
容山隐痴痴看着她,在两只酒杯都举起的时刻,他倾身过去,勾住她的小臂。
他卑劣地饮下合卺酒,心里默念,她成了他的妻。
鲜血从容山隐的眼角流下,像是两行血泪。
他哼着歌,轻轻说:
“阿月,我恳求你别来。
就像我以身试险接近佞臣谢献那一刻,就像我锒铛入狱那一天。
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算了。
容山隐轻轻一笑。
他的呼吸停止,肉身在火焰中消亡。
容山隐想,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如此狼狈地……见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