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苏漓走进大将军的卧房时,几乎以为掉入了酒窖,地上横七竖八滚了一地的酒坛子,满屋的酒气。
百里霂靠在窗边,手里晃着一个糙肚陶面酒壶,时而灌上一口。
然而光看他的面色和神情,却是冷静淡然的与酒醉毫无干系,一口口的烈酒如同清水一般喝了下去,毫无动静。
“我听说了。”
苏漓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拍开手中酒坛的泥封,嗅了嗅溢出来的醇香,“我知道你现在该想要酒了。”
百里霂沈默了一会,丢开手中倒空的酒壶,走到了桌边。
“一醉解千愁,”
苏漓冷冷的笑了一声,将酒坛推给他,“这就是酒的好处。”
百里霂望着面前满盏的琥珀酒液,突然开口:“你以为我在借酒浇愁?”
他缓缓摇头,抬起手支住额角道,“我只是在想过去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喝了这些。”
苏漓垂下眼睛,与他对面坐下,低声道:“你该知道他家人催他成亲的事,若是不想看见这一天,就应早些阻拦他。
只要你开口,他决计不会不听。”
“说什麽?让他一生不得娶亲,留在我军中麽?你说的不错,他对我的话从不违背,但那只是出於对我的遵从。”
百里霂苦笑中有些微妙的恨意,“你知道麽,当年白凡第一次领他来见我,他还没有你高,一直低着头,白凡说他谨慎又听话,所以特意拨来给我做亲兵。”
百里霂喃喃说着,仿佛当年那一幕还在眼前,“像是一潭清水,纯净见底,可惜,被我给搅乱了。”
“我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年少轻狂的很,想要的就去取了,曲舜又乖顺。
白凡知道这事之後,第一次同我起了争执,他说曲舜同我不是一类人,而我,不过是利用他对我的敬慕和忠心。”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可我还是放不开。
这些年周遭变故重重,不管其他人如何过往,我总觉得,只有曲舜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可是我错了啊,我忘了他会长大,更没想到他有一天会不声不响的去娶妻生子。
我当初招惹他已是错,难道还要再错下去,逼他不孝忤逆,同我一样孤独老死麽。”
他忽然低笑出声:“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想骂我活该?”
苏漓端着酒盏,低声从齿间蹦出两个字:“活该!”
他似乎有些恼火,眼睛微微红着,痛饮了一气後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对你可不只是敬慕。”
“那又怎样呢,”
百里霂似乎有些疲惫,掐着眉心道,“他的心恐怕自己都不明白,一封家书就能把他搅乱了,什麽也不肯跟我说。
他若是有你一半的直白,敢当面质问我将他置於何地,那倒好了。”
“质问?”
苏漓冷笑,“曲将军大约是从没想过要质问这个,倒是岳小公爷,恐怕是一直想问,又不敢问。”
百里霂怔了怔,低声道:“我方才想起一些旧事,颇多感慨。
当年对景焄的心思,一直不曾说出,不过说了也没用,徒增尴尬。
对曲舜,我没有忍住,可他这些年一直把我当做将军,而不是别的什麽。
至於岳宁……”
他顿了顿,“我本不该与他有所瓜葛,以睿国公的势力,和我的军权,万一有了结党之嫌,那可真是颠覆朝堂的罪名。
可是他那样待我,我与他……更是说不清了。
或者这就是我不认宗堂,杀戮太多的报应,使我在这些人之间兜兜转转,却又不能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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