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说了,也许是觉得一些流言蜚语迟早会传到她耳边去——“有段时间我们住在一个小公寓里,我总是抱着小兔子布偶坐在楼道里,专心致志地等她回来,分辨她的脚步声,等待那阵染上铃兰香水味的风。
每天被送去学校的时候,我都暗自担心中途出现什么意外,让我再也见不到她。
我那么小,那么幸福地在铺着餐布的桌子前吃她带给我的奶油栗子蛋糕,那么爱她,从来没怀疑过她也爱我——后来这一点渐渐不那么确定了。
也许对她来说,还有很多东西比我重要,比我值得关注,比如她的美貌,她的自由,她的爱情。
有段时间我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我同学的母亲那样,不像任何感人的叙事里描述的那样。
她会给我搭配小裙子,不会切好水果叫我吃,她会吻我,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
但是,在我进一步长大之后,我又觉得这样很好,她不必绕着我打转,不必为我牺牲,不必爱我胜过自己,甚至不必爱我。
我被接到外婆身边了,我和哥哥、和她前夫一起生活了,我不再是那个全身心地依赖和渴求她、离开她就活不成的小孩子了。
新的亲人对我很好,我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做游戏时大家都想和我一组;几个同学一下课就到我旁边来问我要不要吃零食;我去别的班级门口找一个朋友,临走还听到他们讨论我,问他怎么认识我的;街上有人快步走到前面去又突然回头看我,那人的朋友在后面大叫“太明显了!”
……我渐渐觉得,有人喜欢我、对我好,都不新鲜。
何况我母亲并不曾在我身上花费很多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忘记她了。
到我高中的时候,外婆告诉我,母亲出院了,也许我愿意去看望她。
我带了束铃兰花,见到她,觉得很生疏,不知说什么好。
但她说我长大了,说我很漂亮,说很高兴在我身上她的生命能得到延续。
——听上去没什么对不对?我却既害怕又反感这个说法。
她是她,我是我。
她就在那里,坐在窗边的那张椅子上,而我在这里,既不遵循她的意志,也不按照她的方法生活,我怎么能被说成是别人的延续呢。
于是我说,我不是。”
乔栗子写到这里,想起那次清点丝绒讲,她母亲试图向她介绍朋友的儿子遭到拒绝,于是指责她尝尽家族的甜头却不肯为家族出力,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却不听他们的。
清点丝绒说,她按自己的意志活一辈子还不够,想让我也按她的意志活;未必我就让她借着我活两辈子,给她占个大便宜。
“第二天,哥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去世了。
我没有跟哥哥讲过我们谈话的内容,但她毕竟是在我去看她的第二天结束了生命。
哥哥说,母亲严重抑郁,以前就有过一次失败的尝试,是因为没有兴头活下去,而不是因为一时意气这么做的。
但我没办法不去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提出异议,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到这里就突然写不下去,乔栗子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犹豫要不要撤回。
最终只是低头把粥喝完了。
盛粥的碗是手工烧制的,色泽极为剔透,她顺手洗了,拿去还给沈从容。
只敲一声,门就开了,沈从容听她又一遍道谢,没有立刻接过碗去,倒是用微凉的指尖揩了揩乔栗子的泛着淡红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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