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留衣交给她,对于沉溺在自己无可救药的痴情,没有任何余欲去关心自己儿子的三纪彦,也是再安稳不过。
或许是早产儿的关系,留衣患有天生的心疾,请来的大夫都说,这病根太深,容易早夭,忌讳大悲,大喜。
因此小督总是有意无意地替他挡去外面的一切,每日不过在小院子里习字帖,吹横笛,听侍女说一些有趣的故事,或者就去向父母请安,春树绿时,夏荷开时,秋枫红时,冬雪落时,就这样过着毫无忧伤也毫无快乐的日子。
直到父亲决定把唯一的女儿朝苍小夜子送入宫,侍奉太子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兄姐。
陪送的队伍仪仗整齐,体面宏大,一切安排都依照古礼,有十六辆别致的车子,车纱没有卷起,车帷染成深浅渐进的紫色,下底稍微浓一些,女官们的衬衣或深紫或淡紫,都用砑光花绸,十分俏艳。
小夜子着凹花绫,凸花绫的红梅衣,七八层一起重叠着,衣袖如同鸟类宽阔的羽翼,伸展开来,比夏日的大丽花还要艳丽。
朝苍家的嫡子朝苍征人陪伴在小夜子身边,端正古典的脸上,有着一双细长严峻的眼睛,和具有残酷气息的薄唇。
骨架介于青年和少年间,多少有点秀颀。
黛黑的衣裳同典礼并不相配,却也不显得狂肆,只是有一种惊人强硬的压迫感从那头直直地压过来。
留衣和母亲坐在屏风后,本不在意,却觉得牵着自己的白皙手指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困惑地抬起头,平时里总是一副寂寞神情的美丽母亲,盯着朝苍征人,第一次露出了少女一样甜美而悲哀的微笑。
在留衣小小的心里,好像窥探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那是浑身沾满土浆,在泥沼中匍匐前进的卑微情感,却温柔得让人想流泪。
庭院深好,岁月无惊,往后的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父亲因为朝中贵族互相倾轧,几次想带着母亲,早早避开这些是非人情,却遭到了嫡子的坚决阻挡。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和朝苍征人关系日趋剑拔弩张。
母亲对于这些,总是视若无睹的,她就好像枝头上透明虚幻的樱朵,为着自身即将凋零的命运而永远郁郁寡欢。
难得有好心情时,她会在樱花庭院里跳舞,一件水色作底染满樱花的唐衣,舞影婆娑,小袖曳地,有一种撕裂人心的感觉。
有一次,她旋转时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守在一旁的留衣,无意识地说了一句,“留衣,你的父亲是……”
没有说完就住了口,轻轻笑了一笑,比哭还凄惨。
八岁那一年,母亲带着留衣去照常皇寺,这是父亲唯一允许母亲外出的机会。
照常皇寺的主持是年轻的八镜野大师,原本是一个皇族,不知恁地就去作了和尚。
当朝许多贵族夫人都喜欢听他讲佛。
摇摇晃晃的车子上,朝颜替留衣梳理了头发,顺着白皙手指牵动的衣料贴在留衣的脸颊上,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有熏衣香的味道。
习惯了母亲的冷淡,她却突然同自己这样亲近,留衣有点害羞,也有点手足无措。
可见看见照常皇寺那一大片斑驳的红墙时,车子颠簸得相当厉害,留衣觉得很难受,可还是仰起石头一样漆黑的大眼睛,拼命记下了母亲说的话,女人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温柔,所以,哪怕完全不明白,也要把这种心情永远,永远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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