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的,他们这些年没正经吃过一餐像样的饭,穷家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统。
月徊这人除了贪财好色,剩下倒有一宗好,就是说话算话。
既然答应了,学就学吧,人有了规矩才能挣体面,于是她冲小四指点了下,“你也给我好好听着,往后谋了差事见人,别闹笑话。”
其实饭桌上能有多少学问,无非就是吃,应该不难应付。
她收拾停当了上花厅里坐着,曹甸生给她指派的四个丫头在她身后一字排开,面前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可她举着筷子,又有些无从下手了。
教化嬷嬷在一旁站着,到底是调理人的,就算脸上带着笑,举止神情也自有一段威严,掖着手说:“姑娘,奴婢奉了掌印之命,斗胆来给姑娘指点指点,倘或有失当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要先礼后兵,月徊忽然现,自己竟连怎么使筷子都不知道了。
好不容易伸出手去,筷头才点着盘沿,嬷嬷就出声了,“要说吃饭,人人都会,可怎么吃得有体统,里头大有讲究。
吃饭不吧唧嘴,喝汤不出声,这是要一条。
不把筷子插在米饭上头,插上那叫‘倒头饭’,不吉利。
筷子不能把碗勺碰得咣当响,会敲碗的都是花子,有规矩的人家不这么干。”
月徊听完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夹了片百合,因那百合离得稍有点远,夹完就觉得不大对劲,果然挨了嬷嬷的训。
“夹菜时,只取向己的一方,不向碗盘顶心取菜取汤,这点姑娘要记好。
宫里有规矩,主子们用膳,再好吃的菜只尝三筷,民间虽不强求,但往来不住也不雅,更别提越过跟前的盘儿,伸长胳膊夹远处的了。”
好吃也不能多吃,这点实在折磨人。
月徊看看这满桌佳肴,远的地方又不让够,那上这么多干什么,只上一道不就完了。
她泄了气,吃菜讲究太多,吃饭总可以吧!
低头挪过筷子,还没碰着米饭,嬷嬷又一笑,“姑娘,吃饭不能挑着吃,得拿手把碗端起来,拇指扣着碗沿,其余四指托底。
有的人爱拿整手托碗底子,这是家里没教好,搁在有体面的人家,大人见孩子这么着,鞋底子就抽上去啦。”
所以她是吃得错漏百出啊,再好的菜色在跟前顿时也没了胃口,她愁眉苦脸说:“难怪小姐们看着都不胖,原来见天饿着,吃不饱饭。
这么活着还有什么趣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才痛快呢。”
这种谬论以前很少听到,能进宫的都是良家子,从没哪个会抱怨规矩重饿死人的。
嬷嬷碍于梁遇的缘故不好说什么,只是含蓄道:“梁掌印既托付奴婢,是看得起奴婢,奴婢必要把这些不中听的都告知姑娘,将来到了场面上,才不叫人背后说嘴。”
“那我想吃那盘清蒸武昌鱼,可怎么办?”
嬷嬷道:“吃鱼不翻身,姑娘也要记下……”
规矩太多太复杂,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正在她看着满桌菜色兴叹时,屏风那边传来一声响亮的饱嗝,小四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他已经秋风扫落叶般吃了个尽够,这愈让月徊觉得难过。
愁肠百结调开了视线,她得分散精力才能压住馋虫。
花厅外是个玲珑小院,有漂亮的太湖奇石堆叠的假山,天上的雪从勾头瓦当外大而寂静地落下来,触目所及都是迷迷滂滂的。
然而穿过纷扬的雪,忽然现对面抄手游廊上站了个人,披着乌云豹的氅衣,乌纱帽沿盘金滚绣,衬得那面目皎皎异常明朗。
他正往这里眺望,脸上带了一点笑,眉间有种慈悲和善的味道。
管教嬷嬷噤住了,立刻敛神垂退到一旁,月徊终于松了口气,站起身,欢实地叫了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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