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立着一个才五六岁大的男娃娃,披麻戴孝,一身孝孙打扮,他身后跟着两个头戴白纱、穿麻布背心的老仆,手里拎着个布口袋。
也是讨百家米的。
门房咦了一声:“刚刚……“
李绮节一口剪断门房的话,吩咐道:“吴爹,去舀米。
“
门房噢了一声,小跑去灶房舀了半升米,递到李绮节跟前。
李绮节接过木升子,把半升米倒进老仆手中的布口袋里。
老仆领着五六岁的男娃娃朝李家磕头,男娃娃规规矩矩行完礼,抓住老仆的手,一颤一颤走远,麻布孝服太过宽大,在地上拖出一道淡淡的印迹。
李绮节叹口气,张十八娘的丈夫虽然接回了他们母子俩,但那家人,终究还是不承认小沙弥的身份。
所以才会先后派出两个孙子出来讨百家米,显然那一家认为五六岁的男娃娃才是正正经经的长子长孙。
她望着男娃娃和老仆走远的背影,忧心忡忡:“吴爹,你去前面巷子找刚才讨百家米的小哥和大丫头,找到人,提醒他们一声。
“
如果两厢面对面遇上,那就不好了。
门房已经觉出味儿来,答应一声,披上一件蓝布夹衣,出门去寻人。
不多时,门房回到家里,“我找到那个俊小哥了,他家大丫头骂骂咧咧的,说是立马就拐道去城北那头讨米。
“
城北那边鱼龙混杂,一般讨百家米是不会往那边去的。
李绮节点点头,思绪还留在小沙弥那双秀丽的眉眼上,半开的大门忽然被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撞开,看到她还抓在手里的糖瓜片,小孩子们一拥而上,吵着闹着要糖果吃。
被熊孩子们磋磨了半天,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一直等到夜里,一家人围坐在四方桌前吃重阳糕,李绮节才想起问李乙:“阿爷,最近县里谁家办丧事了?“
李乙拔掉重阳糕上的小彩旗,摇摇头:“办丧事的?没听说。
“
李绮节夹起一枚桂花糖新栗粉糕,咬下一角,满口香甜,一边和宝珠说笑,一边想着心事:那小沙弥的生父,应该就不是瑶江县人了。
重阳过后,天气冷将下来。
按规矩,每年重阳前后,是换下纱衫,开始穿锦袄罗衣的时节。
直到庭前桂花落尽,李子恒一行人仍未返家。
孟家按着约定,一步一步把和李家退亲的事透露给几户亲近人家知道,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县里但凡是知道县太爷的人家,都知道杨家和李家的婚事吹了。
因为杨县令的吩咐,杨表叔和高大姐统一口径,对外只敢说婚事是因为八字不合才没谈拢。
县里人自然不信,真八字不合的话,当初就不会议亲了。
但不信也没法子,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家三娘天天吃得香、睡得足,眼看着脸蛋愈发红润,比以前愈显福相,说话间总带着笑影儿,一双水汪汪的杏圆眼,像掺了蜜糖,笑得甜丝丝的,哪里像是被退亲的样子?
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李家三娘肯定是怕丢人,才会强颜欢笑。
每次都会被旁人一句话堵回去:“李家三娘一天三顿饭,每顿扎扎实实吃三碗,你说她强颜欢笑?你强颜给我看看!”
等到杨家和孟家订亲的事传扬开,笑话李绮节的人就更少了。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她不缠小脚,被嫌弃是活该,但当着人的面可不敢这么说。
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县城里,杨家毁亲另娶,是很不受人待见的。
现在李绮节已经从不缠脚的异类,摇身一变成为被始乱终弃的小可怜,热心的邻里街坊还排着队给她家送菜送米,想方设法劝慰开导她,生怕她想不开。
谁敢帮着杨家或孟家说话,义愤填膺的老太太、大媳妇们立刻叉腰横眉,以势不可挡的凛然架势,把那人骂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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