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熬了一大锅糖稀,炉灶里烧得通红,红糖、白糖、麦芽糖熬出黏性,咕嘟咕嘟直冒泡。
这一锅糖浆,要不停搅拌,牵扯出老嫩适宜的拉丝,把备好的米糖、花生、熟芝麻、桂花倒入其中,翻炒、搅拌均匀,整块铲起、倒入木盆之中,徒手摊得均匀,再盖上一层木板,拿一根大木棒,跟擀面皮似的,隔着木板来回不停碾压。
等糖块压实压紧,再倒出来,铺在干净簟席上,切成一块块麻糖。
切麻糖要趁着温热松软时下刀,经验老道的婆子拿着蒲刀,沿着麻糖,手起刀落,“咔嚓咔嚓”
,眨眼间已经分出整齐的七八块。
周氏坐在院子里看婆子们整治,说是亲自拌米糖,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无须她亲自动手,只需趁着翻炒的时候,帮着把熟芝麻撒在大锅里就行。
周氏平日里会亲自为李大伯做饭熬汤水,熬糖稀却是做不来的。
熬糖稀需要时时刻刻注意火候,火旺了糖稀发苦,火小了不成型,只有力气大的婆子能熬出好糖稀。
满院子都沉浸在一股强烈而馥郁的甜香之中,丫头们都在偷偷咽口水。
别人还尤可,素来最爱甜食的李子恒闻着浓厚的香气,顾不上矜持,找了个由头跑到灶房,搓着两只大巴掌,围观了一阵。
婆子拣松软的麻糖切了一小块,一顿揉捏,搓成拳头大小的糖团子,与李昭节和李九冬两人俩甜嘴。
姐妹俩并不饿,不过是觉着好玩,捧着糖团子,一边啃,一边笑,比赛谁先吃完、谁吃得多,身后掉了一地的米糖渣子。
李子恒在一旁眼巴巴瞅了半天,最后还是曹氏切了一大块麻糖,给他解馋。
李绮节不爱吃甜,规规矩矩坐在周氏身后,面前只放了一盅掺了金橘丝的桂花茶。
周氏见第一锅切麻糖做好了,让李绮节先尝一块——这是求个好兆头的意思。
李绮节一看到麻糖上乌褐色的松软糖丝,心口一阵发腻,接过一块麻糖,慢慢吃完。
刚切好的麻糖还是温热的,丝丝甜意快要甜到肺腑里去了,糖浆黏牙,扯开来依然柔韧有丝。
她吃完一块,接连喝了两盅桂花茶,心口犹觉腻得慌。
而李子恒,吃完一块麻糖,竟然还嫌不够,又偷偷摸摸藏了几块在袖子里,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绮节有些发愁:李子恒太爱吃甜,以后得让进宝提醒他天天刷三遍牙齿,免得他将来犯牙疼,瑶江县可没有专门为人看牙齿的大夫。
已近除夕,李家各样大菜都已准备妥当,年礼都往各处送过,门前都换了门神、桃符,领了乡里送来的“福”
字,丫头、婆子们从库中取出积年的金银器皿,摆在案前,各院各屋都打扫干净,装饰一新。
因为家中人口简单,今年还和嫡支那一系闹了些不愉快,年礼都是随便敷衍的,所以身在内院的周氏和李绮节的年过得很清净,不用开门待客,也不用出门交际,正月里也无须摆年酒:不必费钞,逍遥自在,今年这个年,倒是过得轻省。
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身为外男,还是免不了四处应酬,一直到正月过完,几人才空闲下来。
到正月底时,估摸着开春各家都要忙着桑田之事,不会上门拜访,周氏带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回娘家周家村省亲。
这一回李绮节没跟着一起去,留在家中看家,免得有女眷上门时没人招待。
周氏知道李乙正在为李绮节张罗订亲的事,想让李绮节历练历练。
李绮节隐约猜出周氏的意思,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料理内务,花庆福几次来信催她回城,她一拖再拖。
花庆福知道李绮节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怕来往的口信太多了给她惹麻烦,没再催请,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时,便让花娘子坐船到李家村问她的意思。
年后落了几场雪,放晴之后,春日融雪,比年前还冷了几分。
瞧着金灿灿的日头晒在白墙黑瓦上,泛起阵阵热乎乎的流光,一伸手,仍旧是寒风透骨。
李绮节干脆把一应物事都搬到厢房里,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里不出门。
婆子们便不再往正院跑,每天早晚都到厢房里回话。
开春前里家老人在村前的大场院里训话,各家男丁都要前去听训,家中没有男丁的,才许女人们代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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