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因为梦想走到一起,但他们最终发现,自己眼下要面对的大事竟是生存。
转过年来,世事如麻。
先是徐父遇到风寒,迁延日久,转成肺炎,不得已住进红十字会总医院,顾植民每日出门忙碌,夜里更要留在医院陪伴,为徐小姐尽孝分忧。
到了五月,天气炎热起来,徐父才痊愈出院,他握住顾植民手,感慨道:“帧志这囡囡自主任性,却像个男孩子。
以往我与她母亲时时忧虑,害怕她过于刚健,以致不容于汹汹乱世。
如今遇到你宽厚仁和,我这心终于安稳下来。”
又叮嘱他早日操办婚事:“晓得你们年轻人心思,只把婚姻礼仪看作俗不可耐的东西。
可是刻意地不入世俗,反而才是最深的俗气。”
顾植民只好应允。
其实婚事办与不办,不在于他,而在于徐小姐。
当初徐小姐私自弃船投奔他时,便再三声明过。
“大丈夫志如鸿鹄。
你若与我一起,必要先立业,后成家——要做出自己的化妆品,才是正途。”
然而立业何其难哉。
顾植民、徐小姐空有本事,却一无人脉,二无资财,只有手上化学社些许余货,莫说难以售卖,即便售卖出去,利润也寥寥无几。
上海滩虽大,但门户严整,上有洋商买办,中有官商财阀,下又有民商大厂,再下还有欺行霸市的流氓无赖,顾植民只能做一个在小巷里叫卖的“跑街先生”
,与乡下货郎无异,若想出头,简直难于登天。
何况这两年局势动荡,普通人手里也无闲钱。
顾植民常常背满满一箱货出门,晚上回家还是满满一箱货。
徐小姐窥见他愁苦着脸,询问他日常售卖的地方。
“以往是一些女校、大学,后来去纱厂,如今去乡下市镇……”
徐小姐咯咯直笑,道:“表兄研制的雪花膏,物料都是舶来品,成本高,售价贵,乡下又有几人用得起——你呀,南辕北辙。”
顾植民暗怪徐小姐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也不曾气恼,只是打趣道:“哦?那还要烦请密斯徐指点迷津咯?”
“哼,晓得你口服心不服!”
“没有呀,我是虚心请教,密斯徐觉得在哪里卖好?”
“当然是浙江路口。”
“浙江路很长,究竟是哪个路口?”
“与大马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啊——当初你从人群里闻出我身上百鸟香的地方。”
顾植民吓一跳,那里正是三大环球百货公司齐聚的场所——北有先施,南有永安,西有新新,东边还有三友实业与香亚公司,简直是东亚最摩登、最风潮的所在。
当初袁焕侠开办上海化学社,便心心念念想把产品放进三大百货柜台售卖,如今货品没进门,反倒在门外与人家打擂台,岂不是蚍蜉撼树、班门弄斧?
徐小姐见爱人迟疑,又笑道:“你权且去三天,即便一樽雪花膏、一匣香粉也售不出去,我也不会怪罪你。”
顾植民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分明是你让我去那里叫卖,如何就摆出一副宽容面孔,还说卖不出去不会怪罪我来?依我看,你这才是真正无赖。”
“呸!
你不信我,还不准我无赖?”
徐小姐做个鬼脸。
第二日,顾植民背着满箱货品,来到电车站,他坐在街头,百般思忖,究竟是信爱人的鬼主意,去先施门前受辱,还是信自己老经验,再去真如乡下兜售。
思来想去,仍不得判断,此时一阵铛铛声传过来,抬眼一看,进站的正是去大马路的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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