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饥荒虽然厉害,毕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直接饿死的比例小得多,不至这般凄惨。
长生拿刀挑起躺在路边的骨架,是个男子,年纪应该不大。
也不知是因为被吃而被杀,还是被杀然后才被吃。
抬头四顾,杳无人烟。
那靠吃人活下去的若不是西戎士兵,恐怕同样祭了他人五脏庙,成了一缕荒野孤魂。
就在此地坐下,生了堆火。
天气炎热,他头上倒是一滴汗也不见。
掏出路上抓的一大袋蝗虫,用细枝丫串了,搁火上烤烤,慢悠悠嚼起来。
吃完了,往火里添些木柴,把那副骨架拖过来烧了。
一边烧一边念叨:若是他在这里,少不得要替你做篇祭文,诵几句超度的经咒。
可惜撞上的是我,将就一下吧。
望着火堆中的白骨,心里生出一种极其深广的悲悯之意,说不上来是哀伤还是惆怅。
觉得自己心肠好像变软了,又似乎是变得更硬了。
仰头看看灰色的天空,没有欲望,没有兴奋,没有壮志,也没有雄心。
不过是非做不可的一件事,须得用心做好。
只是想:让他在蜀州待着就对了。
北方这副样子,怎么敢叫他看见?
其时西戎大军镇压北部地区饥民暴动的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
常常走上几百里,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城市,满眼废池乔木,一片冷落萧条。
只有城头戍角悲吟,炎炎烈日中吹出无尽苍凉。
许多地方,去年东征时长生曾经路过,虽说一路兵刀血洗,投降之后仍旧商户人家密集,完全不是如今这副萧索景象。
做了几回梁上君子,又听了几回壁脚,得知銎阳不是没有想办法,而是一时难以奏效。
从楚州调往北方的粮食,只够救京城的急,根本顾不上其他地方。
三月里秘书令莫思予曾奏请恩赦暴动饥民,以刀换犁,归民于田,引来军中一片哗然。
一些部队吃人肉喝人血,从上到下杀红了眼,连战马看见敌人都狂野暴躁,哪里肯轻易罢手?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任凭老莫说破了嘴皮子,军方将领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饥民们会乖乖投降,回去种地。
符杨心里对老莫的主意也有点打鼓,这事于是就搁下了。
等到六月暴动基本平定,天时已误,人力匮乏,蝗灾依旧肆虐。
只好任由良田继续荒芜,城廓继续萧条。
莫思予无奈之下,转而奏请趁着春耕播种,在东南三州大规模屯田,以解秋冬不可避免的缺粮危机。
这办法利在眼前,没人反对。
正好把那些不听话的刁民统统圈起来种地,一举数得。
符杨当即下令执行。
七月早稻刚熟,青州越州的粮食就从水陆两路源源不断往西北送。
但是送的速度总赶不上吃的速度,僧多粥少,送得再快也不够分。
各地驻军各出奇招,除了送往京城的不敢动,剩下的谁先截住就归谁。
偷偷摸摸互相打了不下几十仗,彼此遮掩只瞒着上头。
有一回长生路过官道上一处峡谷,远远看见三方人马正在峡口对峙,于是潜进树丛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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