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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康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林可。
两人的视线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相遇。
林可扬手,止住他的话头,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先生从不是避世之人,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不过是毕生精力花在西原上头,流民问题却永远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因而有些心灰意冷罢了。
然而在我看来,一切本就是徒劳,区区一场战争,一个灾年,就能让你的努力彻底毁于一旦,减免租赋,赈济灾民,都不过是在扬汤止沸。”
这些话又狠又准,利箭般钻入司马康的心口。
心血被人肆意臧否,多年涵养竟也压不住他脸上的怒意。
然而林可接下来的一系列追问,却让所有的情绪如雪一般消融,司马康望向林可,只觉得胸前一阵阵地发闷。
政令为何不能奏效?良方为何不能治病?为何总有人吃不饱饭,为何总有人挣扎在生死之间?为何流寇一次又一次席卷中原大地?为何治乱循环,盛世难寻,每个王朝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与灭亡?”
司马康捏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发白,心中却隐隐约约浮现出什么,喃喃道:“我……不知道,或是天命……”
“这并非天命,而是**。”
林可无波无澜地开口,那双极黑的眼瞳里却似有燎原大火燃起:“华夏千年的矛盾中心都在于土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因为土地兼并,富者愈富而贫者愈贫,百姓到了活不下去的那一步,自然就要揭竿而起。
不是没有能人看到这一点,然而皇亲国戚也好,朝廷百官也好,都是士绅地主,是土地兼并的获益者。
王田、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无数的改革最后都遭遇失败,甚至胎死腹中。
这是一个死局,唯有跳出来,将一切打破,在废墟上建立新的秩序——”
她要全力推动工业化和工商业,扶持资产阶级,一步步地从地主阶级手中抢夺资源和人力,将民众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她要继续对外扩张,建立殖民地,获得生产资料的同时转移国内矛盾,让大楚熬过这一场变革的阵痛。
她要终结土地私有制,让士绅阶级彻底消亡。
十年不够,二十年或许也不行。
说不定此生只能看到一个开端,又也许中途会走上一点弯路,但她仍要将这枚种子埋下去,看它发出尖尖的嫩芽,盼它长成参天的大树。
她希望终有一天,能够让大楚成为更大、更好的云阳,希望大楚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能够受到基础的教育,能够昂着头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听完林可的一席话,司马康久久不能言语。
其中有许多东西,他尚且还不能理解。
但云阳的改变有目共睹,强悍的武力,连绵的工场,如云的商船,惊人的财富,勃勃的生气……每一样都让司马康暗中惊叹。
林可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当真能够在大楚身上重现?
“无论如何,此路艰险无比。”
他长出了一口气,嘶声道:“若是一步走错,则天下攘攘,皆为仇敌。”
林可毫不迟疑地回答:“能挽天下于将倾之时,虽九死而犹未悔。”
司马康望向她:“若我再年轻个三十岁,必会将你所言都当成是疯话。
你这样的人,不为圣贤,必为巨寇。”
林可露出一丝微笑:“那先生打算如何?”
“时事多艰,我倒想与院中萋萋野草为伍,奈何一腔热血未冷。”
司马康自嘲道:“青史之上或留污名,但身后之事,就交由叨叨众口去诉说吧。”
“那倒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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