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缩缩头不说话。
——一张龙椅罢了,跟谁没坐过似的。
果然宫人们所言不错……伴君如伴虎。
谢昀不知道自己在朔月这里的评价已经差过了谢从清,更不知道自己成了伴君如伴虎的典型。
他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到底是长明族送来的守护者,送来这里十几年,届时总不能还一个握笔都不熟练的小文盲回去——虽然这小文盲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想回去的想法。
谢昀叹了十九年来最多的气,终于道:“朕给你示范一遍,你仔细看着。”
朔月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昀的动作。
落笔之时,坐如青松,握笔之法,在于五指,擫、压、钩、格、抵,悬肘、运腕、落笔——谢昀慢慢回忆着孩提时代先生的讲授,再将它们如数传授给懵懵懂懂的少年,最终笔锋轻轻一提,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捺遒劲有力的弧度。
他端详片刻,回头看朔月:“会了?”
……
李崇端着一壶茶水进来的时候,谢昀正面色阴沉地批奏折,好像恨不能把啰里啰唆的大臣全部斩立决,而一旁的朔月低头不语,对着面前的字帖愣神,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出声的小媳妇,气氛一看便不太和谐。
李崇心里念了声佛,理智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陛下,严文卿严大人来了。”
谢昀深吸一口气,对,今日是约了他商讨公事,不料为着一个简单的字与朔月拉扯了这么久,还为着朔月的不学无术生了一肚子气。
他吩咐李崇传严文卿进来,又带了些疾言厉色地吩咐朔月:“回去把第一篇默完,明晚这个时候朕亲自检查。”
皇宫中的时光过的格外缓慢,对于朔月来说,又比从前有几分区别。
谢从清还是皇帝时,他每日对着丹炉、花草、春光出神发呆,日子虽然古井无波,却也算得上清闲,如今换成了谢昀,他却要迫于皇帝淫威,去背诵默写那如同一整个日夜般漫长的诗篇,怎一个惨字了得。
书案上头摆着青玉花瓶,清风朗月翠竹青莲相应,少年人却是霜打了一般,手里半松不紧地抓着只毛笔,望着字帖的眼神呆滞无神,活像是被书里的妖精吸走了精气。
宣纸上散落着些许横七竖八的笔画,活像是白茫茫雪地上掉落的枯枝烂叶。
——这副模样去给谢昀看,摆明了是要挨训的。
朔月不想挨训。
怎么没人告诉他,做长明族被选中的守护者,还需要吃这许多枯燥无味的苦?
婢女是过去谢从清专为他挑选的,平静、冷漠、细致周到、绝不多言,垂首立在帘外,宛如供奉在神明旁的泥塑木雕:“公子,时候到了。”
像是去上断头台似的。
朔月闷闷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却像是被麦芽糖黏住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
“已是亥时了,公子……”
婢女再度提醒道,“陛下该等急了。”
“你去给陛下说一声。”
朔月吸了口气,对读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以至于人生第一次萌生出抗旨不尊的意图,简直连终生的追求都忽视了,“就说……我不舒服,今日不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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