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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时候,小俏看到丁城城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子,不再是过去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子,而是乌黑爆炸头,粉色的丝袜,和,和湖水绿色的印花裙子,那条裙子在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深深地扎进小俏的眼睛里面,她的心猛然砰砰跳起来,那条裙子走近了,又近了,纤细的脚腕,邋遢的跑鞋,往上看,裙摆的边缘处一团没有完全洗去的血迹,小俏惊恐着睁着她的眼睛,而可可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近看,她熟悉可可走路的模样,熟悉她扭头的动作,熟悉她脸上漠然的神情。
小俏的心脏沉到了最最底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可可竟然也会进入她的视野,在丁城城的身边,他们都没有说话,在匹萨店门口停留了几秒钟,等待一辆卡车的飞驰而过,可可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朝匹萨店张望了一眼,而小俏迅速地躲到了墙的后面,她不想叫可可看到她的脸,等她再次探出脑袋的时候,他们俩都已经不见了。
为什么那个跟丁城城一起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会是可可。
可可扭过头来的时候,小俏还是看到她脸上的恍恍然,她们是不是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面曾经眼光相遇呢,可可是不是看到那张躲在玻璃后面惊惧的面孔。
匹萨店门口的霓虹灯突然就暗了,下班的时间到了,店里面一直回转着的音乐也突然停止了,整个城市都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这一次,又是一次无疾而终的暗恋,而这次的这个人,是可可。
重蹈覆辙,无疾而终。
小俏恨那个头发倔强的女孩子。
她的成长中布满了这个女孩子的影子,她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不知所措地躲在厕所里面对着被血弄脏的内裤哭,可可帮她去小卖部买来了卫生巾,她们一起吃午饭,一起上厕所,一起第一次去商店里面买内衣,拥挤在试衣间里面咯咯地笑,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形影不离,而小俏有的时候,多么地想脱离可可,自己安静地成长一会儿,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晚上小俏独自回家,坐上最后一班地铁,淡绿色明亮的车厢无声息地在地下穿行,她默默的洗了澡,迅速地钻进被子里面,没有给可可打电话,脱衣服的时候,左手中指的指甲突然就断掉了。
第11节拴在一根绳上的女孩(上)
可可后来又去找过沈涵几次,她一直没有机会问问他,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她这几天看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有很多疑问,想搞清楚,这件事情其实与她无关,只是对于那个跳地铁的男人,优雅而匆促的身影,她始终无法忘却罢了,而且那个与之有关的人是沈涵,沈涵是她过去也曾经如此爱着的一个人。
但是可可不敢敲门,怕惊扰了沈涵的外婆,只是在坐在那扇生了锈的铁门前面等着,几次都是等到天黑还不见他回来,于是只好一个人沿着乌鲁木齐北路往回走,经过她和小俏还有沈涵过去的学校,门口的紫藤依然长得茂密的绿色叶子,整个操场都空无一人,她抓着铁栅栏往里面张望了一会会,那些绿油油的生了锈的单杠还在,可是煤渣的跑道已经换成了橘红色的塑胶。
而丁城城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可可在正好无聊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耗费着整个整个下午,他们就坐在丁城城小阁楼的地板上面,听听音乐,有的时候可可就在他的凉席上睡过去,一睡就是整个傍晚,再汗涔涔地醒过来,恍惚地好像已经睡过了一整个夏天。
但可可不喜欢丁城城,她一点点也不喜欢他,只是他的身上充满了各种矛盾和谎言,他善良又喜欢欺骗,勇敢又踯躅不前,这些矛盾令可可迷恋,而且丁城城的出现的确具有传奇般的色彩,他执意说他曾经多次在梦里面,看见可可穿着那条湖水绿色的裙子出现,可可觉得他连当面撒谎的时候,表情都是善良和认真的。
因为有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男朋友,大维的面孔越来越远去,终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可到达的梦,她再也没有去过U2酒吧,也远离了那些跟大维在一起时听的音乐,她要把过去的一年都抹去,从上一个夏天到这一个夏天所发生的一切。
可可从来没有听丁城城说起他的爸爸,于是她偶尔地不经意地问他。
丁城城说他的爸爸是海员,一年到头只有很少的日子是回家的,爸爸从各个地方给他寄来明信片,可是当可可提出要看的时候,他却又马上变了脸色,他不愿意别人问起他的爸爸,但是在可可面前他丝毫掩饰不住他的自卑,他所有童年的自卑都在这个女孩子的面前毫无保留地倾倒出来,他咆哮,在阁楼里面走来走去,他额头还没有完全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而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右胳膊,那里又开始痛了,疼痛好像一根隐藏着的神经被突然暴露在了太阳底下,三年前,傍晚操场上的风全部都倾倒在他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撒谎说你的爸爸是海员。”
可可轻轻地问到。
丁城城却激动地跳起来,他喊着:“你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推搡她,于是可可跌跌忡忡地走下楼去,她独自一个人走出傍晚十分的弄堂,不远处苏州河潮湿的味道在她的身边环绕着,她沮丧之极,倒不是因为被丁城城莫名其妙地粗暴地赶了出来,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在慢慢地变得残疾起来,是不是已经无法恋爱,已经无法再爱上什么人,无法再喜欢谁,怕被抛弃,怕孤独,怕一个人,却又矛盾地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这种懦弱的想法叫可可很沮丧。
她在苏州河的河堤边上买了一袋子煮过的菱角,坐在吸收着太阳温度的河堤上,暖暖的,独自剥着菱角,脆脆的。
想起来小时候,经常和小俏一起坐在这里,看看苏州河上面的船,外乡的夫妇,船头的狗和戏水的小孩,聊天,直到天暗下来,才各自推着自行车,背着沉沉的书包回家去。
那个时候她们怎么有说不完的话,她们都在说些什么,反反复复的,可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12节拴在一根绳上的女孩(下)
到了火车站的售票大厅时,小俏才发现包里面的钱包不见了,一定是刚才在翻包找笔的时候,把钱包一起带了出来,自己在慌乱中还不知道,钱包里面的三百多块钱,是用来买火车票用的,她望着大屏幕上去往厦门的车次,想,是不是这个夏天注定要错过。
只隔了一天,大维就真的给小俏拨了电话。
他根本就不知道小俏就是可可的那个情同手足,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他早已认不得她。
那天他回家的时候,踩到门垫子底下的钥匙,而房间里面可可遗留下来的痕迹都已经被拾走,他就知道这次可可再不会回来。
大维约小俏晚上去U2酒吧看他的演出,然后霸道地挂了电话。
其实小俏这一天一直在等手机的铃响起来,她知道大维一定会打她的电话,虽然犹豫,但是她还是决定晚上去这个约会。
在镜子前面她细心地打扮自己,穿了一条浅绿色的雪纺连衣裙,正面有很多扣子,每一颗都很难扣,她在镜子前面一粒一粒地扣着,很难过。
这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却是大维,而她必须得去,怀着一种自虐式的报复,镜子里面的女孩子,皮肤不用抹粉就白里透红,叫路上的人羡慕,裙子的领口处露出纤细的锁骨,这个男人曾经是可可过去的男朋友,如果可可知道了现在正要发生的一切,她会难过么,她会哭么,小俏想起自己心里面的绝望,想起可可一次又一次地借走她的东西,想起可可穿着她的粉红色裙子骑着自行车唱歌的模样,就开始狠狠地在嘴唇上抹了大红色的艳丽口红,又涂上深紫色的眼影,直到面前的自己面目全非,陌生而楚楚可人的小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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