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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在不断回想我这三年来的生活时,我已经走进了医院的大门,这所医院这几年几乎都没怎么变化。
其实也不需要变化,它早在当初落成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修到了可以随时挂一块黄铜牌子就能立刻变成美术馆或者博物院的地步。
你看过有哪家医院拥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吗?这里就有,湖中间还有一个三米高的Hygea的雕塑——古希腊神话里的健康之神。
你有看过哪家医院的大堂穹顶上绘制着油画么?这里就有。
你有看过哪家医院挂一个门诊号就需要二百七十块么?这里就有。
我走过那个湖泊,湖边的石板铺就的道路依然一尘不染,和三年前相比,我甚至觉得时间一点都没有在它上面留下痕迹,它依然平整,依然光滑,依然没有走形——它就像是顾里在每天喝着弱碱性抗氧化剂、涂着LaPrairie胶态铂金精华液下维持着的那张脸。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顾里是恨不得能把她的脸摘下来,泡在福尔马林里的。
她甚至有一段时间一直研究、查阅北京那一口全国最著名的水晶棺材的资料,她号称是杂志需要做一个专题。
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恐怕……Anyway,我觉得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中国防腐事业的先驱,并且千古留名。
风停了一夜,还没有重新开始刮起来。
清晨的雾气还沉甸甸地拢在湖面上,周围的常绿灌木依然郁郁葱葱,树叶上结满了厚实的霜。
湖面仿佛也在带着秋凉的空气里沉静了很多,像一面上帝随手放在草地里的大镜子。
我一边贴紧湖边走着,一边望着湖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三年前,伤心欲绝的顾里就是从这里一个猛子倒栽进去的,她那个时候外表理智、冷静,然而内心却在高密度的重击之下四分五裂了,仿佛一台看起来光鲜亮丽但硬盘里各种木马病毒肆虐的高级笔记本电脑。
她投湖时的姿态太过淡定从容,以至于起初作为目击者的我和唐宛如甚至觉得她只是想进去捕条鱼。
几秒钟后当我和唐宛如反应过来时,我们被吓傻了,愣在湖边呆若木鸡,仿佛两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人。
还好简溪当时果断地跳进湖里,把她捞了起来。
想起简溪,我心里又一次升起那种仿佛被稀释后的悲伤。
像一杯加了水的葡萄酒,已经不醉人了,但是还是闻得到清冽的酒香,它能把回忆染醉,染成让你承受不了的气味;或者说像一本看过无数遍的悲剧小说,再次阅读的时候,已经无法热泪盈眶,然而胸口里,却依然有一只小拳头,轻轻地在里面敲门。
我走进宫洺的病房,推开门,他已经从病床上下来了,此刻他正盘腿坐在落地窗边的一个柔软而宽大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本刚出版的国外设计杂志。
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他在清晨阳光下显得眉骨很高,眼窝很深。
他只要不动,就立刻会变成《VOGUE》杂志上前几页那些面容苍白、目光料峭的模特。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病人。
我突然发现,他和几年前住在这里的崇光有一种异常相似的地方。
尽管他们彼此身体里并没有流淌着共同的血液,但是他们的灵魂里,都散发着一种同样的气味。
怎么形容——
似乎他们都来自北方遥远的港口,肩上落满了冬雪的芬芳,他们的呼吸都像那里的山脉般沉默辽阔,眸子是高原稀薄天空下的灿世星辰,他们有北方寒冷世界里应有的深邃轮廓,他们也有那里苍凉的避世身姿。
他们披挂着波斯毛毯、白狐披肩,他们身上隐秘的地方有着不为人知的刺青。
他们像是落落寡欢的贵族,被金银财宝珍珠香料围绕着,堆砌出满身的孤寂。
他们站在哪里,哪里就开始飘起碎小的雪来。
他们的灵魂里,都有这样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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