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起身送四宝出门,回屋之前往枕琴住的主院看了眼,半是绝望半是愤恨,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来。
四宝的心情低落,两手揣着袖子往外走,没想到刚走出西边院儿,就又被人叫住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宫女从廊柱一头绕过来,恭敬地欠身行礼:“宝监官。”
四宝回忆了会儿,才记得她是陈昭仪身边的一等宫女,陈昭仪和枕琴都不算主位,因此两人合住了一个大院,她警惕之心顿起,点头还了一礼才道:“姐姐有何事?”
这位一等宫女颇有眼色,知道她事情不少,也没再卖关子,进屋沏了壶好茶,直言道:“上回我们昭仪不留神跟监官生了些误会,昭仪事情忙,如今不在石兰轩,我以茶代酒敬宝监官一杯,算是给您赔礼了,只求您忘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
她倒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把茶水一口喝尽了,然后就要跪下赔礼。
虽然陈昭仪脑回路奇葩,但身边人还是有伶俐的,四宝才被自家主子挑唆过不久就新升了监官,可见是得上面器重,当主子的无缘无故竖敌,底下人就得跑断腿帮着道歉描补,哎,这也是命。
四宝对她第一印象还不差,不过这茶当然没敢乱喝,只端起来意思意思就扶起她:“姐姐这是何必,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犯不着如此。”
这宫女苦笑了声,继续道:“我们昭仪虽然性子冲了些,人却是不坏的,又是才进宫不久,还请宝监官见谅。”
陈昭仪的事儿四宝压根没放在心上,她厌恶宦官就等于得罪了宫里一大股势力,前些日子圣上正在新鲜头儿上还好,这些日子新鲜劲儿一过,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她又是个矫情性子,最近才被召寝了两回,已经被皇上责骂了四次,好日子眼看着快到头了。
四宝只笑而不语,起身道:“这个好说,我还有点事儿,这就先回去了。”
宫女无奈想留,四宝已经起身走人了,一出院就撞上了红着眼眶的陈昭仪,她手里还抱了把古琴,她原本是想弹琴在皇上显显才情,不知弹错了哪里,又触怒了龙颜,这回直接被贬为了选侍,就是好些宫女得了幸也比这个位份高,她原本住在石兰轩的东边,现在就要往西边挪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四宝不想触这份霉头,忙侧身避开了,陈选侍似乎对她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她正在气头上,咬着银牙便道:“混账东西,你怎么走路的?!”
两人一个大升一个大降,四宝现在才不怕她,嬉皮笑脸地道:“回您的话,自然是用脚走路啊,不然还能怎么走?”
陈选侍见她小人得志,气的差点把手里的琴都捏断了,四宝就是小人得志她又能怎样?她也懒怠跟她说话,敷衍地行了个礼就走人了。
陈选侍进屋之后彻底发了通火,狠狠地把茶壶茶盏一起扫落到地上,流着泪嫌恶地用脚踢开,指着身边宫女便骂道:“谁让你擅自把那阉人带进自己屋的,你要脸不要?!
拿走拿走,把那阉奴用过的东西通通拿走,还有这桌椅板凳茶壶茶碗都给我拿去烧了!
一日没处理干净,你就一日不准回我身边伺候!”
虽然她在气头上,但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宫女一个没忍住便出声劝道:“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是圣上宠信内宦,宫里大半的事儿都握在宦官手里,大丈夫还讲究个能屈能伸,咱们暂时先忍让几步又何妨?以后您总有翻身的机会。”
这话是实打实的好话,偏陈选侍正在气头上,压根听不进去,尖尖手指重重戳在她面颊上,面上满是愤恨:“你究竟是谁的奴婢?!
这么舔脸向着宦官,赶明儿我把你送给他们做对食你就高兴了?!”
四宝出院子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她的怒斥,忍不住耸肩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陈选侍这么病态地讨厌内宦,是不是受过什么心理创伤?
虽然陈选侍倒霉让她心情好了点,但是才走了会儿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下来,德善园才死过人,水井肯定是没法修了,她在外面吭哧吭哧磨蹭了会儿才进了司礼监,一边在心里祈祷着督主不在,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她一回去就见督主伏案看着折子,见到她便问道:“事情都办完了?”
四宝想到阿桂的惨死,心头微微一叹,绷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答道:“没办成,有人在德善园投了井,那边正在处理这事儿呢。”
在宫里扛不住寻短见的事儿也不算少见,陆缜唔了声便没再多问,抬眼看见她一脸局促,比两人初相识的时候还显得不安,他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挑眉问道:“你怎么了?”
微凉的指尖堪堪触及四宝的手背,她就慌得胳膊一颤,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压住了。
四宝不自觉咽了口吐沫才道:“早上见到那尸首形状骇人,奴才受了惊吓。”
陆缜自然不信,顺着她手背慢慢往上,在敏感柔嫩的手肘内侧来回轻抚,贴近了轻笑一声问道:“骇人?有多骇人?”
阿桂的尸首在眼前格外清晰起来,四宝身上毛栗子一下子炸起,下意识地想要拧开头躲过他的凝视,却不留神把柔嫩的脸颊送到他唇边。
对于送上门来的美味,陆缜自然不会跟她客气,低头在她脸颊上轻吻了吻:“四宝乖,亲亲就不怕了。”
四宝:“…”
怕,怕死了哦!
tat。
督主我求您正常点好吗!
虽然明知道美人督主有毒,但见到他这样风流多情的做派,她还是止不住地红了脸,冷不防右边脸颊也被亲了一下,他伸手在她被亲过的地方慢慢摩挲着,含笑道:“一下不够就再亲一下,现在还怕吗?”
四宝:“…”
这样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她心念一转,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谈谈试试,她退后几步挣脱开他的手,噗通一声跪下了,杏眼望向督主,脸上堆满恳切:“奴才一直分外敬仰督主,只想安安生生地伺候您,绝不敢生半分逾越的心思,还请您看在奴才一片赤诚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陆缜是何等玲珑心肝的人物,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他只道她说这番话,是因为被亲生父母抛弃,对人格外提防,他思忖片刻,沉了沉心才道:“我独许你逾越。”
四宝简直愁死,嘴角发苦,低头道:“奴才不敢。”
陆缜看着她弯折的一段脖颈,强忍住轻吻上去的冲动,啜了口茶告诉自己对四宝要耐心些,再耐心些,这才放下茶盏缓缓道:“此事日后再说,你先把差事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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